都匀:桥城架通南北,南大门吐纳古今
民国年间编撰的《都匀县志稿》载:“黔虽山国,而匀有水利”。水,恰是解读都匀这座城市的密码。
水塑造了都匀的城市格局。都匀城依河而建,延展于剑江两岸的狭长谷底上。“东倚东山,西瞰剑江”,是375年前徐霞客眼中的都匀城格局。如今我们看到的都匀,无非是在此基础上的发展和拓展。有水便有桥,本地人称“都匀”为“都匀大桥头”,道出了都匀“桥城”本质;
乘水利之便,都匀山峰云横,溪流带环,亩亩绣错,竹木交荫,鱼米饶乐,不减江南风景。加之剑江经沅江汇入洞庭湖,北可上贵阳,西可达昆明,使得都匀在1700年前便成为贵州在物质、文化输入和输出的一个窗口。这窗口发展至今便是贵州“南大门”;
凭借一杯茶水,帝王家和都匀百姓家也有了别样的联系。千年都匀毛尖,既是帝王的“贡茶”,也沸腾在都匀百姓家的陶瓦罐里。
有贵州“南大门”之称的都匀市离贵阳很近,仅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行驶在都匀街头,又连连看见小十字、大十字、大西门等地名,更是倍感亲切。 从一个洞穴走出来的一座“都匀城”
“现位于贵阳市乌当区的〇八三基地,是逐渐由都匀市调迁去的。”《都匀市志》副主编、文史专家顾永芳说。上世纪60年代三线建设时期,电子军工企业〇八三基地落户都匀。在当地人眼里,这一基地充满着神秘色彩。比如,基地将都匀市城东一个名叫“都云洞”的洞穴封起来当了物资仓库,还派兵持枪看守。
这往事重提,当然不仅是为了说明贵阳和都匀之间存在的联系。要知道,“都匀”原名“都云”,正因〇八三基地在都匀期间的仓库“都云洞”而得名。
都云洞,位于都匀市城东一公里处,至今仍封闭不得入内,故而连许多年纪不够老的本地人都不知道洞内是幅什么模样。据《大明一统志》的记载,“洞中乱石,壮如象鼻,杂草丛生。”《都匀市志》的描述则更为写实:“都匀洞属天然石灰岩洞,有南北两个洞口,北向洞口明亮宽敞,南向洞口狭窄而幽暗,洞体阔而长,能容纳千余人。洞顶缀满石幔,洞壁参差石柱、石笋等钟乳石。”只是这天然洞穴的风貌,现在即便能入洞恐怕也难以目睹了。在抗日战争时期,都云洞曾被辟为弹药库,于黔南事变中引爆,面目全非。
民间对这一洞穴的看法可不这么写实。顾永芳告诉记者,“在未封洞之前,仅百把米长的都云洞就是一个神秘的所在”。都云洞因常年云雾缠绕、仙气氤氲,故民间传说穴居洞内的祖先们像神仙一样在那里生活,故得名“仙人洞”。后来,祖先们走出洞穴,“神仙”变成凡人,即将美丽的云彩为故居命名,更名为“都云洞”。“神仙”的后代们在山下一片肥沃的土地上耕耘,安居乐业繁衍后代成了“都云人”,“都云”城名亦因之得名。
正史的说法可没这么仙气缭绕。据《都匀县志稿》记载,“都云”最早见诸史籍,是五代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都云酋长尹怀昌率部落归附楚王马希范,“都云”的地名就此延续下来了。直到明朝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平羌将军何福镇压都云少数民族起义后,以“云之为物,变化不一”为由,上奏朱元璋“改作匀字,取均匀之义”得到恩准。于是,“云”便成为变化太大的不祥之物,被“匀”取代。
不准变化就必然朝坚不可摧的方向发展。于是乎,在布依族语言中本是“云之城”之意的都匀,慢慢成了一座“土城”,随后向“石城”变化,作证的便是历史上一点一点用石头垒起的古城墙、铺就的石板街。几经风雨,都匀古城墙几乎难见踪影,石板古街倒是依旧坐落在都匀老城区最繁华的广惠路。
脚下的石板街原本是一条黄泥土街,明洪武年间便铺下了第一块石板。据说,目前的石板街路面以一万零一块青石铺砌而成,长三百余米。街道两旁的建筑青瓦红墙,雕花门窗,有明清古风。每当夜晚一钩弯月高悬天际,小巷中的青石板在月光映照下,总隐隐透着斑驳的清光。
石板街上,布依族的蜡染、水族的剪纸等民族风情随处可见。“这条老街上还会响起苗族的芦笙、水族的铜鼓,不同民族的婚丧嫁娶、节日庆典也都在这条街上上演。”顾永芳说,“石板街是都匀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的缩影与再现。”我们可以说,都匀的过去与未来,由这一条三百米的石板街巷连系着。
由“南下迁客”打通的两条“文化通道”
公元1638年四月初一,徐霞客解衣游过水势暴涨的马尾河,爬上岸后大步向都匀府城走去,他恰是经由石板街进入都匀城的。在都匀城,徐霞客共停留了两天。期间,他特意爬上隔着剑江两两相望的蟒山、东山,寻访明代名士张翀、邹元标谪戍都匀期间的遗迹。
张翀比徐霞客早80年来到都匀。1558年,他弹劾内阁首辅严嵩不成,反而以“犯上作乱”的罪名被罚廷杖,贬谪都匀。张翀和严嵩斗争的故事,后来被写进传奇戏曲《鸣凤记》中。第一个进士就这样史无前例的走进了都匀。在此之前,自隋朝设科举以来的近千年间,都匀因无一人能踏入主流文化圈,而被视为荒蛮之地、文化荒岛。
心有郁结的张翀来到都匀后,在东山盖草屋潜心读书。现在东山上还留有张翀的一幅摩崖石刻,上书“仁智之情,动静之理;栖此盘古,饮此泉水”十六大字,一幅潜隐的姿态。摩崖附近有清泉自山谷中溢出,莹然成溪,那就是题刻中的“饮此泉水”。他不曾想,都匀小城因他的到来发生了一场文化地震。都匀人把“名士”“贤人”张翀视为一缕曙光,本地千户韩梦熊、军政使娄拱辰以及当地文人学士想在东山上为他筑一座“读书堂”。当地居民闻知,纷纷相助。这就是都匀历史上第一个书院——鹤楼书院,张翀在此招收都匀弟子讲学。
此后,不仅徐霞客,凡是经过都匀的文人学子莫不寻访张翀遗迹。晚清贵州著名学者郑珍踏访张翀摩崖石刻后有题诗,诗后有“都匀人以忠简为仙,谓此为爪书仙迹,龙江寺尚留斩蟒刀”的注语。由于注语中“斩蟒刀”一说,张翀又将东山对面的“蟒山”更名为“龙山”,民间由此附会说张翀有斩蟒刀,能御风飞行。“民国”三年,都匀县长孙嗣煃在摩崖石刻处建一亭名“鹤戏亭”,为石刻遮风挡雨,并疏通东山脚下淤池,引龙王井之水注入,种植荷花,名荷花池,构成都匀八景之一的“灵崖雨花”。可惜的是,等到记者前去踏访时看到的只有脚手架,“灵崖雨花”已被房开商占领。所幸的是,徐霞客去过的蟒山至今仍有一个土地庙,供奉的是张翀。土地庙位于离蟒山山顶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
张翀在都匀居住了8年,1567年被召回京。十年后,又一名年仅27岁的进士邹元标被发放都匀,原因是弹劾权相张居正。来到都匀后,邹元标在“鹤楼书院”居住,招收都匀弟子讲习王阳明的“心性之学”,其中一个名叫陈尚象。多年后,陈尚象踏上了进京赶考的古驿道,成为都匀的第一个进士,完成了小城的千年夙愿。陈尚象为了纪念恩师在都匀讲学,在鹤楼书院后山建立南皋书院,并由官府拨给学田40亩。
《都匀市志》载:“都匀考取举人以上者,多数曾在鹤楼、南皋二书院就读。”《都匀县志稿》更是称“都匀之学”自张翀、邹元标始。值得一提的是,张翀、邹元标的老师,分别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徐阶、胡直。后人将张翀、邹元标与王阳明一道合称“南下三迁客”。“要是没有这些南下迁客,都匀的文化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化。”都匀市知名艺术家、文史专家苏意明说。他是苏东坡的后人,也是一位“迁客”。
一条贵州古驿道,本是张翀、邹元标等名士南下的贬谪之路,他们却将之打通成一道“文化通道”,走出了一个个举人、进士。
数百年后,历史的指针指向抗日战争,来到都匀的艺术大师徐悲鸿、傅抱石又为都匀打通了一条“文化通道”。不过,这条通道输出的不是人,而是纸。当时,徐悲鸿在品都匀毛尖时,偶然发现包茶的都匀白皮纸的质量、色泽很好,适合重笔挥洒晕染,受墨苍润深沉,或能获得宣纸所不能得到的卓异效果。傅抱石先生则感觉这种纸张或适合表现粗狂的笔触。两人回去一试,果然得心应手。后来,徐悲鸿的夫人廖静文回忆说:“此后,先生若画100匹马,有99匹马是从都匀皮纸上奔出来的。”傅抱石先生则利用都匀皮纸的特性,融汇、活用了各种传统皴法,独创出了“抱石皴”。一张包茶纸,名声大震。
徐霞客游历贵州后留有《黔游日记》,日记中如是描述都匀城的格局:东倚东山,西临剑水,黔桂大道,贯穿南北两城。“事实上,都匀城的格局,无非是在此基础上延展。”曾担任都匀市政协主席的资深文史专家陈大吉先生说。原因很简单,都匀城市依河而建,延展于剑江两岸的狭长谷底上。
“但都匀有水。母亲河剑江蜿蜒贯穿都匀南北,九溪归一江。加之剑江经沅江汇入洞庭湖,北可上贵阳,西可达昆明,使得都匀在1700年前便成为一个物质和文明输入和输出的窗口。”陈大吉说。正如《都匀县志稿》所载:“黔虽山国,而匀有水利。”乘水利之便,都匀山峰云横,溪流带环,亩亩绣错,竹木交荫,鱼米饶乐,不减江南风景。
有水便有桥。“本地人有一句音韵别致的口语:都匀大桥头。道出了都匀的特色之一便是桥。”陈大吉告诉记者,都匀的桥格外的多,多达百座,因而有“高原桥城”之称。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百子桥”。记者前去踏访时,百子桥正在翻修。但在陈大吉眼中,百子桥的价值不仅在其外形,更在于其精神内核。原来,清乾隆年间,剑江河水逐年增大,波涛汹涌,木舟难于摆渡,交通受阻,行人商贾望河兴叹。郡人唐文陞依照“积德以遗子孙,子孙长享太平之福”的家训,决心以家资独建一桥,以连接城之南北,方便世人。
唐文陞知道,要修建一座好桥,需寻得上好石料。为此,他不畏荆棘,辗转奔波于都匀四周,查考坟茔庙宇碑石200余处,视其年代观其风化程度,访问产地,几经反复比较,终于选定都匀桐州青石为建桥石料。随后铺设横木,用牛托运大石至工地精心施工,在不知水泥为何物的年代,就用桐油石灰勾缝历时五年,一座长140米,宽8米,高12米的7孔青石拱落成。由唐文陞亲书“百子桥”和“利涉大川”两石刻,嵌在大桥中拱南北两端正中。
唐文陞独资修建百子桥的义举,受到世代都匀人传扬。之后,唐文陞几代后人又先后五次修建、重建和维修桥亭、桥基等处。为此,旧时都匀人亦直称该桥为“唐家桥”。现在我们见到的百子桥,在老桥的南北两端各增减了一座琉璃飞檐桥亭,桥身建二层楼厅,底层为直通长廊,沿着曲梯可通往二楼望江台。
而在苏意明先生看来,百子桥是一个“文化配置”。“百子桥像一张弓,对面的文峰塔就像一支箭。两相配合形成箭在弦上之势,震慑剑江的水妖。”他是从堪舆文化学的角度来理解百子桥、文峰塔的意义的。为此,苏意明进一步阐释说,从地势上看,都匀城西南高,分列斗篷山、金钟山、蟒山;东方低,这种地势像一张天网罩住了都匀的文气。文峰塔恰好位于东方,与百子桥搭配成这幅弓、箭,还为的是射破一张都匀不出人才的“天网”。此外,文峰塔还与东山顶山的奎星阁钟鼓齐鸣,激发文气……
“百子桥、奎星阁、文峰塔,等等都是一个传统东方式的文化配置。”苏意明将自己的解读写成一部数十万字的书《都匀奎星阁、文峰塔及其相关传统文化探秘》,该书即将出版。“当然,我的解读只是为了让都匀的山水、文物一起共造‘文化之势’,给都匀文化人一个文化寄托。”苏说。
当然,我们更愿意相信,都匀之后出的很多人才,是因为上述“南下迁客”和都匀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苏意明说,这其中值得一提的有:都匀人陶廷杰。清道光年间,他是第一个捐资,首倡修建七层文峰塔的人,文峰塔也成为当下贵州唯一载入《中国古塔》图册的石塔;清乾隆进士、都匀人陈尧华修订《四库全书》,“抉奥提纲,时称巨手”;还有民国年间都匀县长孙嗣煃���孙的祖父孙竹雅有“贵州画竹第一名家”之称,在担任都匀府知府期间,发现《都匀府志》无存,有心修志而文献缺乏,为生平一大憾事。受祖父影响,孙嗣煃于民国期间担任都匀县长期间,便开设修志局重修县志,历时三年完成《都匀县志稿》。该志书共二十二卷,总略70余万字,网罗二千余载放失旧闻,现成为了黔南州中心城市都匀仅传的一部地方旧志。《都匀县志稿》总纂为我省著名学者、曾编纂《贵州通志》等省内文献史料的陈矩先生。陈老先生是贵阳人,曾随钦差大臣黎庶昌出使日本办理文案。说来说去,都匀与贵阳之间又不经意的联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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