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从一柄犁尖上开始。
所以村民们用犁头在火堆中烧了几个小时,红通通,亮闪闪,被人从炭火中扒出,热气灼灼逼人,一汉子快速将之置入口中,用牙齿紧咬着,绕着火堆,绕着围得密密的人群,行走三圈。人群立时爆起冲天的呼喊——
“开犁咧——”
“开春咧——”
这是春天之犁,经过淬火的春天之犁,在这月明星稀的醉人春夜,亮向春天,亮向滚热沸腾的半岛红土地。从这天起,农人便可扛犁背耙,走向田野,开始又一年的耕作。
——这是雷州传统过年习俗“过火海”表演之最高潮。
“过火海”,雷州半岛先人遗传下来的民间过年习俗,不知沿袭了多少世纪,至今在雷州的一些乡村仍有表演。
表演一般选在元宵期间,在春夜子时过后进行。仪式神秘惊险,动魄惊心。
没有星星的春夜,乡村静悄悄,乡村却没有睡去。在一块操场上,早已叠好的柴禾堆得山高,有不少是新砍的湿木条。选好一个时间,村中长老将柴堆点燃,火苗窜起,冲向云天。新柴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火星飞溅。长老还不时用一根长竹杆在火堆里翻搅,让那湿柴燃得更旺,烧得更透。
整个村子都被照得红亮。
这时,人们便从各家各户走出,往操场上赶。人们默不做声,内心却像火一样躁动。人们将整个火场围起来,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每张脸都被染红,生动成春夜里最艳最丽的花朵;每双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火堆,直到火苗慢慢矮下去,剩下一堆红火炭,如天边熠熠闪闪的星光。看看时辰已到,人们迅速闪开一条路,便有一头裹红巾身披红袍的汉子冲进来,迅疾的从炭火中扒出一柄犁头,用牙咬住犁尖,绕场三圈,然后奔向离此不远的一间神庙里,放于案板上,摆在神像前……
有人说这是祭犁。告诉神灵,春天来了,春耕开始了,祈盼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表演仍在进行。鼓声大震,锣声大震,牛角号朝天响起,呼喊声排山倒海。
人们个个表情肃穆,神态端庄,忽见两青年不知从哪奔来,抬着神龛,龛有神像,两青年光着脚板,从火堆这边向那边一冲而过,动作快极,神像安稳,不晃不摇,预示这春夜之火神光普渡,一年的日子将灿若神明,红红火火。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青年也相继光脚从炭火中踩过,火炭被踢踏得裂碎开来,火花四溅,星光满天,却没有一人脚底被烫伤,没有一人感到痛感。喊声愈烈,脚步愈急,很快,一堆火炭渐渐熄灭,剩下一地灰烬。
仪式到此行将结束,便见一个个妇人或小孩蹲下身去用手捧走一把把火灰,也有预先带来一把把小铲或一个个箩子的,装起火灰往自家的牛栏猪舍鸡窝走去,倒散开来,预示一年六畜兴旺,也有将火灰撒洒在住家门边的,说是能驱魔辟邪,从此秽气不侵。
村人开始散去,天还没亮,还可以美美睡上一觉。
山村又归于宁静。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切又都已经发生。
美好的春天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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