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一生恃才傲物,真正受到他内心钦佩的现代学人似乎不多。然而,他早年就读于清华时,虽已初具才名,却对在此兼课的北大教授温源宁十分佩服和亲近,与之多有交往,曾作《与源宁师夜饮归来,不寐,听雨申旦》等诗。温氏对钱钟书也格外赏识,曾主动介绍他到伦敦大学东方语文学院任教。关于温源宁的生平经历,世人所知甚少,他于20世纪30年代所写一系列文化人物评介文章,妙语连珠,耐人回味,于活泼轻松中不失深刻严正,在近年有关传记资料的出版物中屡屡被引用,而相关注释对他的介绍则多以“生卒不详”、“事迹待考”相搪塞,这就更令人难窥其庐山真面目。
其实,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至30年代中期的北京大学,温源宁可谓大名鼎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先后担任英语系主任、外文系主任兼英语组长,以英语教学和写作见长,与徐志摩、林语堂、陈源诸人同在一系。温氏生于1899年,广东陆丰人,早年留学于英国剑桥大学,获法学硕士学位,回国后于1925年始任教于北大。据听过他讲课的学生张中行在《负暄琐话》中描述:温先生是位英国化了的“洋绅士”,中等身材,西装革履,年岁不大,却因神态严肃而显得成熟干练,通常总是用英语讲话,语调典雅顿挫,透出某种古典味道。
温源宁的英语不仅说得好,而且写得更好。1934年间,他在英文《中国评论周报》的“亲切写真”栏陆续撰发二十余篇评介当代中国文化名人的文章,对辜鸿铭、胡适、丁文江、吴宓、周作人、徐志摩、梁遇春、陈源、梁宗岱、盛成诸人“评头品足”,月旦时贤。林语堂随即将其中一些篇章译成中文在其主编的《人间世》杂志发表,引得文化学术圈内好一阵“热闹”。随后,温源宁又从这些文章中选出十七篇,辑成一册,交由上海别发洋行于翌年出版,书名当时有人译为《不够知己》。
温氏笔下的人物多与其有着直接交往,原有相当了解,加上敏锐的观察力,使得对“传主们”从外貌到内心的勾画大体说来颇为准确,乃至传神。如写“老顽固”辜鸿铭刻意地反常态、逆众意:“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对。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视。与众不同是他的快乐和骄傲。因为时兴剪辫子,所以他留着。如果别人都有辫子,我敢断定辜鸿铭一定第一个剪去。”颇有点揭示其本质心态的笔力。
可贵而耐读的是,温源宁写现时人物,不仅展其长,亦露其短,只是在技巧运用上颇为讲究而已。譬如评论丁文江,称他是一个十分聪明才智焕发的人,敏捷伶俐,富于接受力,但自信心极强,不大考虑别人的观点;他能搜寻种种素材,却不善于将之咀嚼消化成为概念,不妨把他看作一部百科全书,可从中取得正确知识,“不过要想学到智慧,恐怕不如去请教一位知识可能比丁博士少些而幻想和沉思比丁博士多些的人”。
温源宁的这类文章发表后,据说“气坏了好多人,同时也有人捧腹绝倒的”。由于发表之初并未署名,一些人不明内里,只从文风上推断,认定出自钱钟书的手笔。对于人们的误会,钱不得不有所辩白,作七言诗一首,申明“大作家原在那边”,予以澄清。不过,稍后为温源宁的这本小册子撰写书评的人,恰是钱钟书。他在1935年6月出版的《人间世》上发表评论说:我们看过温先生作品的人,那支生龙活虎之笔到处都辨认得出,轻快,干脆,尖刻,漂亮中带些顽皮;从侧面来写人物,同样地若嘲若讽,同样地在讥讽中不失公平;温先生是弄文学的,本书所写又多半是文学家,所以在小传而外,本书中包含好多顶犀利的文学批评,其中名言隽语,络绎不绝;不过,“本书原是温先生的游戏文章,好比信笔洒出的几朵墨花,当不得现代中国名人字典用”。钱钟书对他的老师既赞誉又委婉回护,实属难得。
温源宁1935年离开北大,担任香港英文《天下》杂志主编,1947年夏,赴任当时驻希腊的大使,1968年退休后定居台湾,于1984年初去世,享年85岁。后人对他当年的“游戏文章”引用率之高,可能是温、钱二位先生始料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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