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大门

家乡区县: 徐州市丰县

在整个小学时代,我最大的爱好就是从我家那扇双开的红色大门里向外张望。

如你所想,我并非不贪恋大门外的世界,怎奈爸妈有规定,在他们下班回家之前我绝不能单独外出,原因自然是“偷孩子”、“剁肉馅”之类的鬼话。我也不是没尝试过证明自己并不是傻乎乎的小屁孩,但对他们来说,我费劲心机证明自己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幼稚的。至于电视,在那个时代,七点之后就再也没有动画片。

我在大门内生活得百无聊赖,却也没有想过要去刻意观察什么。毕竟我家处在胡同一角,位置偏僻,那条狭长门缝里就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晃过几个出来遛弯的老大爷。

所以这一切还要从那次小玉哥哥的突然出现说起。

当时所有电视台都在放新闻联播,而我正紧挨大门坐着乘凉(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关电视,你一个人在家没个声音难道就不害怕)。小玉哥哥不知从哪闪到门缝里来,神色慌张,左顾右盼,双手紧插着裤子口袋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抖动。我心说他该不会是偷了东西吧。刚要出去问个究竟。就看见小玉哥哥刷地抽出双手,在腰间乱摸一气,又呼地蹲下去,扑哧一声,熏天臭气扑门而来。我被这景象惊呆了,怔在那里任凭臭气熏陶。小玉哥哥是邻里普遍认证的好孩子,爸妈也经常在饭桌上提起他的种种优秀事迹——你看人家小玉。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拉屎,而且拉得这么臭、这么粗暴,更过分的是就直接拉在了我家门口。但最让我震惊的,是他双腿之间那黑乎乎、直撅撅的一团,居然跟我的完全不同。

从这次“小玉事件”起,我开始意识到门缝里世界或许会比现实有趣得多。原来是张大爷的儿子偷吃了王爷爷的画眉鸟,原来刘超也跟着他哥学会了抽烟,原来晓梅姐的男朋友喜欢摸她咪咪,但同时,我也意识到观察这个世界的危险性,比如晓梅姐那次,她就一直在跟男朋友说,别这样,有人看着呢。吓得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不管怎样,我慢慢沉迷于这种紧张、有趣、刺激的观察,我开始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我比那些大人掌握了更多胡同邻里间的秘密,并热衷于在大人讨论时插上两句,看着他们的一脸愕然自鸣得意。于是,只要爸妈不在家,我的脸就总会贴在那扇红色大门上,观察那个长条形、铁锈味的世界。对,观察,我不觉得这是偷窥,因为我并没有要刻意去等谁。实际上,反倒是这些人在主动地闯入我的世界。

当然,这个理论在杨蓉搬来后就宣告破产了。

杨蓉比我大八岁,所以她也应该是杨蓉姐姐,但当时我却不愿这么叫她,毕竟多了这两个字就不能娶她做老婆。第一次见到杨蓉的时候我十岁,爸爸单位放假,我也获得大赦,在胡同里拉着小玉哥哥拍皮球。小玉哥哥那时候十六岁,个头儿好像有一个半我那么高,胳膊却比我还细,是胡同里唯一愿意陪我玩的年轻人。玩着玩着,小玉哥哥忽然抱住球,往我身后一努嘴,小声说,哎,瞧那妞儿。我一把把球抢过来,塞在怀里,将信将疑地转身,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她,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上身是件白色短T,中间印着棵造型简单的黑色小树,昂首,阔步,手里抱着书,看见我们,一笑,伸出右手,“两位帅哥,你们好,我叫杨蓉,是你们的新邻居,请多多指教。”

时隔十几年,我坚信自己对杨蓉说这句话时的每一个的细节都记忆犹新。夕阳西下,一抹余晖撒在杨蓉那棵凹凸有致的树上。有风拂过,有鸟低飞,我闻到了一股绝对是洗发水,但却也绝对比那好闻一万倍的香味。她的右手离我脑门大概有三十公分,手指好像课本里打磨光滑的汉白玉又撒上一层月光,左手抱的书里最外面一本是高三年级数学,上面没有任何我这个年纪的人所热衷的卡通贴纸或挂历做的书皮。我能准确无误地记住这一切,不仅是因为在那个普遍用方言交流的小城,杨蓉居然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脆生生说了句普通话,更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当作一个人,而不是“小孩”、“小弟弟”、“小帅哥”等等所有好像商品打折一样的小字辈东西。

当然,我始终没找到机会道歉,甚至周末在胡同遇见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也只有在路过门缝的几秒钟里,我才能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每一处身体、每一个动作,那就好像艺术家在认真地端详着自己心爱的画作。我开始瞧不上班里那些梳着两条马尾辫的臭丫头、整天趿拉着拖鞋咪咪晃来晃去的晓梅姐,和穿着黑丝袜喷着香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张阿姨。

杨蓉跟这些人都不一样。她的身体里好像蕴藏着一种呼之欲出的自信,这种自信让我神魂颠倒,更让我感觉自己责任重大。我从未如此盼望过成长。我想赶快毕业,赶去她所在的高中,跟她坐一起听老师讲课;我还想赶紧长个儿,长到可以像电视里那样将她抱在怀里,亲吻额头。我常常为自己的幻想而洋洋得意,但同时也免不了面红耳赤,好像自己在糟蹋什么宝贝。更让我害羞的,是那次我正要回去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响起哗哗的流水声。我抬头,看到杨蓉家的浴室亮起灯,脸就跟着发烫起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花花的一片,看不清,云里雾里,又隐隐约约记起跟妈妈去女澡堂那些年看到的一些。氤氲中,我似乎看到了杨蓉那张洁白无瑕的脸,那个丰满柔软的身体,还有那棵树,那棵被她胸脯撑起来的黑色小树,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欢快地歌唱。

我决定把这一切录下来。我找来录音机和几盘鞠萍姐姐讲故事的磁带,从浴室的门被打开,杨蓉穿着拖鞋啪啪走进去开始,直到咔嚓一下关灯,门也被轻轻带上结束。我不愿错过这期间的每一个声响。有时杨蓉会小声哼哼几首我没听过的英文歌,有时会听到她“杨蓉啊,你可真是个大美人儿”或者“天呐,小腿怎么又粗了”之类的自言自语,甚至有一次还听到“噗嗤”一声,接着是她好像捏住鼻子在说,“是谁是谁,放的屁屁好臭啊”。不过,在大多数时间,我就只能听到千篇一律的流水,和一阵有气无力的脚步。这种时候,我就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加油。尽管我根本不清楚,这些油应该加在什么地方。

在我陶醉于跟老婆杨蓉二人世界的同时,没想到混账王潇玉居然也垂涎起她的美色来。那次我刚准备打开录音机,忽然看到门缝里闪过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不用说,肯定是那混账东西。王潇玉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个梯子,架在窗边,正一级一级往上爬。这混账莫非要偷窥我老婆洗澡!我心下一恼,来不及多想,哐当一下拍在大铁门上。水声当即停住,杨蓉叫了声,是谁!紧接着门外扑通一声,只见那混账王潇玉抱着梯子仓皇逃窜。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又听杨蓉轻轻咳嗽了下,说,是隔壁的弟弟嘛?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身份,想跑又没处跑,忙道,不不不,刚才是那混账,哦不,是小玉哥哥在偷看你洗澡,现在已经被我吓跑了。杨蓉沉默了几秒,说,嗯,谢谢你,早点睡觉吧。

这次英雄救美的“王潇玉事件”造成的影响有两个,一是那混账东西从此与我反目,甚至多次试图在胡同口对我围追堵截,但那个笨蛋怎么可能抓的住我。而一躲进红色大门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奈我何。二是杨蓉再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脚步会加快,以至于有两次我困得不行打了个盹就直接把她错过了。我为这个突然的变化惶恐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多么想亲口告诉她我跟王潇玉不一样,我是真的爱她,我会娶她做老婆。可事实上我却连这扇大门都不敢走出去。我一面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而懊恼不已,一面又把这种恼火转移到那个我曾经的玩伴王潇玉头上。要不是他,杨蓉怎么会误会我!要不是他,杨蓉不早就做了我老婆!

说到王潇玉那个混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没多久他又开始尾随杨蓉回家,虽然每次都会被杨蓉用自行车给砸跑。直到有一次,那混帐狗东西居然冲上去用一只手挡住自行车,另一只手就要去搂杨蓉的腰,嘴巴还哼哼唧唧往人家脸上拱,简直不知羞耻!我气的正要拍门,忽然黑暗中又闪出一人,一把揪住王潇玉,甩鼻涕似的往地上一甩,只见那混帐风筝一样晃晃悠悠栽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迎面又有一阵拳头疾风骤雨般打来。那人边打边骂,操你大爷,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搞死你。

王潇玉吃了那顿揍之后老实许多,只趁没人的时候冲杨蓉家撒过一回尿(当然,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又帮杨蓉撒了回来)。这种混账东西不提也罢。至于那个狂扁王潇玉的人,我对他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一方面很感谢他救了我老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本应该是我的事,他为什么要来插手,他算老几?

我决定等再看到的杨蓉的时候把这些事问个清楚,顺便也把上次的“王潇玉事件”解释一下,再顺带着为自己第一次见面时的无礼道个歉,天呐,我觉得自己真的有太多的话要对杨蓉说。我想告诉她那盏灯是我故意给她留的,我想说虽然每天我起早贪黑偷偷摸摸,但真的一点不觉得辛苦,我还想跟她一起分享那几盘磁带,我要当面问问她,到底这天她为什么低沉,那天又为什么高兴。

可从那往后,那人每天晚上都会跟杨蓉一起回家,俩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一直走到杨蓉家门口才小声地聊上两句,我什么也听不清,甚至他们站的地方我从门缝里就根本看不到。我为此感到异常生气,不仅生那人的气,就算帮过一次忙也没必要天天跟着人家吧,更是生杨蓉的气,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大晚上的跟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难道她就没有一点防范意识嘛!

随后几天的观察证明我并没有多虑,那人跟杨蓉越走越近,从一前一后变成一左一右又变成时左时右,我甚至敢肯定自己看到他有试图去牵杨蓉的手。呸,以为是什么好人,原来跟王潇玉是一个货色!不知羞耻!我有好几次都想拍门警告,但考虑到上次“王潇玉事件”直接吵醒了我爸妈,而现在那人好像也没什么更过分的动作,就只好忍着。直到那次看到他跟杨蓉搂作一团,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当时杨蓉满脸通红,说了句跟晓梅姐姐一样的话,别这样,有人看着呢。我登时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使出浑身的力气猛拍那扇红色大门。俩人被巨大的撞击声怔住,杨蓉推开那人,整理了下衣服就要走。那人却忽然转头,看着大门,我也不甘示弱,仰起头,透过门缝愤怒地瞪着他,只见那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哐一声踹在门上,我隔着门直接被撞倒在地,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个没完,只听到门外那人在骂,他妈的这什么破胡同,一个大流氓,一个小流氓,还有没有人管啦!

我在地上挣扎,想打开门跟杨蓉解释清楚,我想跟她说我不是流氓,我想说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想说我要娶她做老婆,我想说的话这么多,却一个字都喊不出声来。越想说话,心里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更加说不出话来。

我从门下面的缝隙中看到一双白色球鞋,我不确定它是不是杨蓉的,怎么以前从来没见她穿过,白色球鞋走过来,在另一双黑色鞋子跟前停住,飞起一只,踩在黑色鞋子上,紧接着上面飘来那个我魂牵梦绕的老婆杨蓉的声音,你干嘛,我妈都被你吵醒了,他只是个小孩,懂什么啊。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擅自走出红色大门,我在杨蓉家门口烧光了那些哗啦啦的磁带,又蹲下来,在灰烬上面竭尽全力地拉出几圈屎,连屁股都没擦就往家走。我躲在朱漆斑驳的大门里又哭又笑,发誓再也不出门半步。接着我拉开裤子看了看自己光滑白皙的小弟弟,怀念起那个流氓混蛋王潇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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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姆(2014-11-16)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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