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早在我刚来浙江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并非特意为了我的18岁而写,但是突然间又觉得应该放在这么一个有些特殊意义的地方。
我还记得录取通知下来的那一刻我是以多大的力道摔碎了手里的鼠标,18岁以前我从未想过要离开北京这座我出生长大的城市,我当时坚信离开了北京我不可能有比这里更舒适便利的生活,所有志愿里除了浙江传媒其他全填的是北京的学校,而且这儿一共才招十几个北京学生,竟然有我,竟然不是调剂志愿。
我在那一刻骂尽了所有我能骂的人和事儿,我哭着问我妈能复读么能不去么,之于那时候的我,浙传无异于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可是不行,再讨厌也得去,我没有那个毅力和决心再复读一年这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录取我的专业与学校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着的传媒口,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完美得无可挑剔。
而实际上来到这里以后我才发现我曾经的一己之见是有多么幼稚可笑。很多人留在了他们熟悉的城市里,过得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而我虽然北望也仍旧看不见故乡,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收获了朋友关怀和成长。
我妈问我现在还讨厌浙江么,我说喜欢,喜欢死了。
做着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在一个从条件到环境都挑不出毛病的地方,我再说不满意就真是我的不对了。
孩子总是要离开家的,这是我在刚满18岁的这一天最为喜欢的一句话。
六年前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茁壮成长、生活的无比安宁的人,当然那时候我才刚迈进中学的门。
三年前的我以为自己之后的几十年人生都会交待在北京这座城市里,毫无悬念,因为越长大就越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个北京人,说是傲气也好局器也罢,就算我家离皇城根儿隔了两条环路,就算开车进城比坐动车去天津时间还长,可我始终觉得离开了北京我就无家可归。
结果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样莫名奇妙的人生轨迹--直到南下的列车缓缓开动,我才终于想起来,原来目的地真正是离故乡有千里远的地方。
可是两个月前当我以游客的身份踏上黄山市的土地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湿气还让我这辈子都不想在秦岭淮河以南住超过一个星期。
转眼却是一个冗长的四年在等着我,我就算不想妥协可也无可奈何。宋冬野的歌词怎么说的。
"青春和聋子一起变成了哑巴。"
这两天我听了太多有关那边儿的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金华火腿和靖江蟹黄汤包,鱼米之乡气候宜人......
所有人都在极力安慰着我,因为大概觉得我特别不喜欢南方。
我感谢你们,但其实真的不是。
学校条件已是无与伦比的好,没事儿还能旅旅游觅觅食,对于我这种享乐主义理应没什么资格再继续不满意下去,而且以一个文科生对中国几个最主要地区之一的了解,我还能说出来这儿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这儿是亚热带季风气候这儿古往今来都是中国最发达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但所谓故乡,绝不是这么苍白的几句话而已。
我说我宁愿在北京当一巨型吸尘器,等我冷静下来我也依旧不觉得这是句气话。
再没人跟我一起看国安看金隅,说起工体和五棵松没人能明白那是个承载了些什么的地方。天安门前的长安街也不再只有百米宽,那是突然开始霸占了心里最广袤一块地方的代言。暖气片就算从此以后能有空调取代,心里也是认定了没有供暖的冬天不能称之为冬天。听了一个假期左立的董小姐,我在北京听时全然无动于衷,可在南下的火车上一直循环播放着宋冬野的董小姐,到那句"安河桥下清澈的水"和"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的时候,鼻子里不知为何酸成了一片。
六个小时的等待其实不算什么,我真正在意的是那1200公里的疏离。
甚至北影毕业的班主任不时蹦出的那句"牛逼"都让我的心里蓦然震颤了一下,然而发现他的咬字里夹杂着的浓重杭州味儿的时候又才如梦方醒。
曾经在首钢听着现场DJ的指挥在每个球员名字后面痛快喊出的两个字,现在想起来却突然变成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而但凡能称之为回忆的东西,大都无法轻易与人分享。
我能以很多几乎微不足道的理由而轻易喜欢上一座城市,就像之前走过的香港、天津、青岛、威海、黄山、哈尔滨、长春......只要与北京不一样的地方都能感觉到一种新鲜的愉悦,但是这一辈子,我只有一个认定了的故乡。
不是我户口本"籍贯"那一栏写着的甘肃天水,纵然那是塞上江南那是西北重镇,可是那里没有我的过往,所以我俩不熟。
北京,我只是很恰巧的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然后自然而然喜欢上这里,或者连喜欢都显得有些刻意--只是我认识它而它也认识我的关系而已。
我爸的酱肘子和炸酱面可能都没这么大的效力,但我能保证只要我一闻见北京那带着各种污染物的略有土腥味儿的干燥到刮剌鼻腔的空气的味道,我就知道自己回家了。
都说母校就是那个自己已骂过千万遍的但绝不许别人骂一个字的地方,故乡其实也一样。很多外地朋友一听说我是北京人都会习惯性发来"首都啊,多好啊"之类的赞叹,而我一般都回复"堵车污染人多环境差"这样几乎已格式化了的话。
我不能说"北京不是首都。"虽然它在我心里确实不是,首都是叫给外人听的,而北京则更像家里人对它的昵称,前者高端大气上档次,后者可能在你心里就是个惯用语,但那也是总能牵动心里最柔软的那根神经的惯用语。
但要问我愿不愿意做个北京人,我的回答一定是"死也愿意。"
因为我出生长大在这座城市里。
我不知道一个人要在一座城市里生活多久才能摸清摸透它的脾气秉性,我只知道一个人生来就要有一个归属地,这儿无论繁华无论富饶无论美丽无论气候宜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并且是个只有远离了之后才叫得出口的名字。
故乡。
就算你在其他地方过得再好,每每提起这里也还是会想念得不得了,就算在那儿发生过多么不堪回首的事情,你也乐得把自己的脆弱和黑历史一并扔给它保管,因为它嘲笑归嘲笑,但它也给予了你一份难得的安全感。
也许你在异乡战战兢兢的活着,在那儿却能跷起二郎腿泡杯茶说一句"我回来了。"撒娇也好任性也罢,所谓故乡都是那个最能包容你耍无赖的地方。
而我写下这些话时,仍旧在长江中下游平原没完没了的闷热里想念着那我不太会说但倍儿亲切的京片子、那两毛钱的公交车和十四块的出租、那呼噜呼噜能撮一大碗的炸酱面、那北京人都快坐调向了的没完没了在建的地铁、那永无止境却也习以为常的外地人、那经常被各省人民轮番吐槽的PM2.5、那条宽到要并线能多开出两站地的长安街、那句"国安永远争第一"的口号和那片绿色的工体围巾墙、那年3月30号晚上让多少大老爷们儿哭成傻逼的夺冠的北京金隅、那群外地人看来说话永远话里有话态度貌似并不友好实则幽默进了骨子里也贫进了骨子里的北京人、以及那座貌似全民都闲得没事儿在关心政治的豁达敞亮的可爱城市。
那里才是我的故乡。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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