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独特的钓鱼情结和钓鱼文化,进而衍生出名人垂钓处—钓鱼台文化。历史上垂钓的名人甚多,所以古钓鱼台遗址也极多,著名的即有十多处。如陕西宝鸡的姜太公钓鱼台、山东鄄城县的庄子钓鱼台、湖南桃江的屈原钓鱼处、江苏淮安的韩信钓鱼处、安徽贵池的李太白钓台、湖北武昌的孙权观钓台、湖北大冶的张志和钓鱼台、江苏扬州的乾隆钓台,等等。帝王将相文人墨客,无所不包。当然不乏附会,往往也不可稽考。但其中的文化底蕴确是颇为深厚,如浙江富春江畔的严子陵钓台,名声最为驰誉。
许多人都知道严子陵其人,进而钓台、富春江也成为令人向往的人文景观。少时读《古文观止》中范仲淹的《严先生祠堂记》,便有心仪,尤其文末“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歌词,音韵铿锵,虽然少不更事,也常朗朗吟诵。古人编过一册吟咏严子陵垂钓和钓台的诗集,赞美者居多。
及长,终有机遇作富春江之游。游后方知为何黄公望爱画《富春山居图》,为何吴均在《与宋元思书》中大声赞美“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全书只有百余字,却为写富春江之佳绝名篇)。原先还疑心有些夸张,其实并非虚誉。当然,像大词家夏承焘先生所云“看黄河宜落日,渡长江宜风雨,月夜泛桐江,则几疑自天而下”的佳境,我未曾领略。因为时间有限,只可作白日游。暮色中登桐君山,在微风中,眺望两岸青峦,一江如练,暮霭与烟波共色,落霞同帆影惊心;那种韵味,没有酾酒便有些醉意了。
钓台,此即严子陵隐居垂钓处,后人称东台,乃范仲淹所建,碑文即他那篇有名的《严先生祠堂记》。历经近千年风雨侵蚀,文刻依稀,几难辨认。范文正公的碑文是推崇严子陵的,他引《易》卦《蛊》“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推论“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进而可“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功于名教也”。他在这里为官时,建祠祭祀,又免严氏子孙的赋役,可见褒扬之心。
但我怀疑,范文正公是否自我矛盾呢?在《岳阳楼记》中,他以“先忧后乐”为怀,推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的境界。这是符合儒家传统的,如以此为标准,严子陵应该受到批评。因为儒家希望立德、立功、立言,理想境界才是功成身退。范仲淹自己就是文治武功的典范,于政治、军事、词章皆有建树,单看当时“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的民谣,就足见他的威仪风采了。古人隐居,有真有假。所以王世贞《钓台赋》讥讽“渭水(指姜太公)钓利、桐江(指严子陵)钓名”。袁宏道则根本不信:“路深六七寻,山高四五里。纵有百尺竿,岂能到潭底?”吴均所云“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有些夸张。《后汉书》记载严子陵是披羊裘垂钓,后人多考为夏季。这是不是故意耸人听闻?我不敢武断。不过,瞻仰严先生祠堂时,却心中暗自思忖:真要隐居,结庐读书不也可以么?何必张扬引得光武帝追来追去呢?
刘秀封老朋友谏议大夫,严子陵不受,归耕于富春江,恐怕再也不钓鱼了。是不是嫌官小,如果给了宰相之类的大官,严先生心旌动不动呢?这近乎于小人之心,似乎有些唐突严先生的君子之名。其实在我之前,有不少古人更明了批评过严先生了。比如刘基(伯温),他和范仲淹一样是积极入世的,所以他讥讽道:“不是云台兴帝业,桐江无用一丝风!”元人有首诗便显得有些激愤了:“百战山河血未干,汉家宗社要重安。当时尽着羊裘去,谁向云台画里看?”思想之深刻,我以为比范文正公应该高一筹。都去隐居,国家有难时怎么办?别人去浴血建国,奠定基业,你却悠然垂钓,难道不自惭么(其实管理人才也是需要的,隐居后出来也不见得晚)?更有极其痛恨垂钓隐居严子陵的,如明太祖朱元璋,切齿痛骂:“罪人之大者,莫大于严光(严子陵名光,子陵是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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