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外白渡桥,天津有万国桥。
万国桥,老天津人习惯称“法国桥”,1946年至1948年一度易名“中正桥”,1949年之后称“解放桥”。
这是天津历史明信片上最经典的风景之一,这是连接两个世界之间的坚固桥梁,这里是沟通两种文明、两个空间之间的视觉象征。自1927年10月18日建成以后,这座桥梁就成了天津这座城市的城市地标和历史风景。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卞之琳的诗《断章》)站在今日的万国桥(解放桥)上,端详着往昔明信片里的天津风景,细密而奇妙的如烟往事与现实如风般拂面掠过,飒飒有声,令人动容。
一
甲:别看听相声敢不打票,哪次过法国桥他都抢着打票。
乙:怎么?过法国桥还打票?
甲:人家白给你站岗啊?听戏打戏票,看电影打电影票,过桥不得打桥票么?
乙:我躲你远点吧。
——相声《打桥牌》
这是著名相声演员常宝堃(艺名小蘑菇)1947年创作的一段相声,过桥打桥票近乎今日的过桥费。当年,万国桥的建设资金即主要靠“桥捐”(桥梁税)贡献。只不过,当年的“桥捐”为间接税,而不是直接征收。
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天津后,成立临时政府(都统衙门),提议在此设桥:“桥梁将永远作为一座国际桥梁对中外一切人士开放,并将被命名为‘国际桥’。”(据1901年7月12日《天津临时政府第170次会议纪要》)这是万国桥名称最初的由来。因该桥毗邻老龙头火车站(今天津站),又称老龙头铁桥。
因海河裁弯取直及海河航运的需求,这座老铁桥很快便不敷使用。1922年,有关当局提出建设新桥的动议,预算约为白银72万两,商定由日本、法国、英国、意大利、俄国、比利时各国租界及中国邮政、铁路、民政等部门分摊。但由于各国租界争执不下,新桥建设工程暂时搁置。后来,津海关税务司提出改由海关征收2%的桥梁税的方案,各方一致举手通过。万国桥建成后一段时间,这个“桥捐”依然延续,而老桥则在一年之后被拆除。
“万国桥”一词最早来源于法语“pontinternational”,直译为“国际桥”。“万国”一词为当时的语言习惯。那个年代,人们说起“万国”就像今天我们说起世界、国际、全球一样,乃当时的流行词汇。
那是天津的“万国时代”。上世纪20年代,天津已经和世界上最先进的都市同步了:1925年,天津汇文学校在维斯理堂举办“万国音乐大会”;1929年,英租界举行万国体育赛马会并发行万国体育彩票;1932年,举行万国足球公开赛;1933年,美国兵营举行万国篮球赛;1939年,英租界举办“万国游泳比赛”……
除了名称,一个未经考证但近年来流传颇广的说法认为,这座风格独特、现代感极强的铁桥出自艾菲尔铁塔的设计师居斯塔·艾菲尔之手。实情是,艾菲尔晚年潜心著述,不再参与设计工作,并于大桥开工那一年(1923年)去世。另据《益世报》1927年10月19日《新万国桥开幕盛况》记载:“其工程设施,由法国工学博士白璧氏仿造芝加哥最新之图案为之。”报道还称,这位叫白璧氏的法国设计师“住华法银行楼上,三年苦心经营”。
据1926年《天津新万国桥之计划》一文记述,当时投标者共有17家,设计方案多达31种。其中,外观最美观的方案不是今天人们看到的万国桥,而是莫宾公司设计的一个方案,“因装潢华美,致基塔础上压力每方公分为3.83公斤”,超过了招标设计书要求的每平方厘米2公斤的负荷,最终达德与施奈尔公司以每平方厘米1.97公斤方案中标。
万国桥为一座双叶立转式开启桥,桥分三孔,中孔为开启跨。有轨电车时代,桥上铺设双轨电车道。当时开桥的程序为:开桥前,先鸣笛,桥两端车辆行人暂停等待。随着桥上的巨大齿轮缓缓转动,两侧桥面徐徐上升,向两端竖起;开桥后,桥下大型船只顺序通过。待船过以后,桥上巨大齿轮又慢慢转动,两侧桥面缓缓下降,重合并拢,桥两端车辆行人前行,桥上交通恢复正常。
据有关资料记载,解放桥最后一次成功开启是在根治海河后的1965年。1970年试开启,因年久失修及机器故障未能成功。1973年,因检修还曾开启过一次,时间定在深夜12点到凌晨2点。没料想,听说要“开桥”的消息,桥两岸挤满了多年未见开启的天津市民,观者如潮、人声鼎沸。
1937年7月30日,日军攻陷天津。而万国桥因处于租界地帶,得到了法军和美军的守护和控制
二
中国界与法租界相隔一条河,万国桥就跨在这条河上。桥这边是阴森恐怖,桥那边便是辉煌安逸……于是我们五六百同难者,除了少数由亲友带通行证接进租界去者以外,就只有在万国桥头的长堤上和人行道上露宿。桥头站着几个法国巡捕。在他们的目光照顾之下,我们似乎得到一种保障。
——朱光潜《露宿》
1937年7月30日,日军攻陷天津。因万国桥处于租界地带,紧邻法租界,得到了法军的守护和控制,大量来自各地的难民蜂拥到这里,寻求短暂的庇护。
一个不知名的人在照相机的取景框里望出去,看到了万国桥的桥口:铁丝和木棍编织的简易栅栏打开了一个缺口,在法租界巡警的注视下,二十几个穿着夏布长衫的中国人正匆匆地穿过栅栏,中间还混杂着女人和孩子;一辆军用卡车正在等待通过,卡车前半部用军用苫布苫盖着,后边坐着像搬家公司的几个神色悠然的外国大兵;卡口两侧则是一些等待通关的中国人,看不出这些人的细部表情,但在貌似有序的人群里充溢着一种焦虑、动荡的气息。而在取景框的边缘,能够看到平静的海河水,以及沉寂的海河土堤。
这是一个哀而不伤的历史瞬间,与那个时代轰隆隆驶过万国桥的日本军舰、各国轮船形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诡异联想。
在照片的右侧一角,是老天津都熟悉的管理万国桥的设备用房,当时隶属海河工程局。当时的管理员是一个叫罗曼诺维奇的白俄,另有四名中国工人。这个白俄老师傅平时从来不许中国工人触动控制器的手柄,但他对技术又不怎么在行。有一次修理时,桥身本来就没有平衡好,这老师傅竟然把马达制动器打开了,致使桥身“哗”地一下开了起来。桥上行人只得把住栏杆吊在空中,几辆骡马大车则从桥上溜了下来,成了天津卫的一大笑话。
2008年7月22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前夕,封闭多年的解放桥重新开启。那一段,因为跟随电视台拍片,曾多次见证夜晚解放桥的开启场面:桥面从中间向两侧打开,直到开启桥面与固定桥面间成45度角,整个过程大约三分钟左右。
想当年,万国桥的开启可是有时有点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万国桥一天开启四次,时间为每日上午7时及11时、下午1时及5时半。海河工程局每月发一张通知给船家,船家详细填写某日某时需要过桥,再将填写好的通知返还海河工程局,以便做到有计划地开桥。
在铁路盛行的年代,天津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都曾拎着简单的行李从这座桥上来回走过;还有很多外来的寻梦者,背着大包小包或者两手空空来到这里,站在万国桥的桥头,走在如同卓别林《摩登时代》里的奇异铁桥上,望着那些西洋风情的建筑,忍不住内心的一阵阵惶惑与惊奇。
在轮船盛行的年代,随着通商口岸的开辟和海河裁弯取直工程的进行,不仅线装书里的三岔河口改变了模样,不仅带着浪漫情调的木质帆船基本上从海河上消失,不仅外国的小火轮大轮船能够从大沽口一直开到万国桥,海河两岸桥梁林立、码头星罗棋布,船舶往来,万国梯航,成为那个年代远东和上海外滩一样的著名景观。
万国桥通车后不到两个月,《北洋画报》就将其与中原公司评为天津的两大地标建筑。而从那个时候起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万国桥(解放桥)一直是天津的重要城市地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直至八十年代初期,天津生产的旅行包、手提包的右下角多以解放桥的剪影为装饰,并配以毛体的“天津”二字;各种海河牌、天津牌、解放牌的商标以及学生们常用的练习本、日记本、信封信纸上也印满了解放桥的图案。
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左右,在靠近东站的解放桥边照相还是本地人和外地人到这个城市游览的保留节目之一。1991年天塔建成后,天塔取代解放桥成为这个城市的新地标。此后,使用解放桥图案作为城市意象的渐渐稀少,少数使用的大多用其造型,如1995年建成的天津科技馆建筑外形即借鉴了解放桥的造型,天津出租的标示则是以解放桥为原型的抽象图案。
而今,虽然桥的颜色改变了,这座天津历史上最著名的地标依然保持着历经多年磨练出来的世故样子,看着两侧的城市疯狂地生长,从一个二十世纪远东通商口岸城市的符号,默默成长为充满历史和未来象征意味的天津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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