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条青石板街

家乡区县: 湖南省祁东县

我的家乡步云桥,地接祁邵,是祁东县的西区重镇。她拥有过一条青石板街。
  从记事起,我就看见镇上那条青石板街,但她究竟出现于何朝何代,我至今也没弄明白,至于她在镇上“销声匿迹”的时间,我倒记得是20世纪末。
  青石板街狭而短,大约两百米长,不足十米宽。街面由一块块大小基本一致的青石板铺就。石板青黑光滑,如果雨过天晴,锃亮的石板能映照行人的影子。青石板街两边是合面铺子,大约有五六十家。它们大多是两层的青砖碧瓦杉木结构,当然也有一两家是土砖砌的。这些铺子地层为推板门铺面,一个曲尺柜台将其划分两部分。楼层是住房,前面有一木制的踩楼。这踩楼与湘西的吊脚楼有点相似,它是人们观舞龙狮、乘凉、晾晒衣服等的好去处。只是有一家与众不同,楼高三层全是青砖,雕梁画栋,临街没有铺面,只有一个很是气派的大宅门。那高大稳重雕刻着双龙的青石条门框,两扇厚厚的装有一对铜狮衔着铜环的饰物的朱红大门,加上门囗前两尊镇宅的大石雄狮,更显出那种豪门特有的煞气和霸气。从大门进去就是那座富丽堂皇、足有五六亩地宽的大宅子。它的东大门与临街的西门別无二致。据老一辈说,这家主人就是当时名震祁邵黑白两道的“晓胡子”。如果有人外出挑盐或贩布匹等遇上了杀人越货的土匪,只需报出晓胡子的大号,一定会货物完好人也毫发不损。后来,解放了,主人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大宅子被充了公,成了区、乡人民政府。
  老一辈曾经告诉我,从淸末到民国,步云桥的墟场从镇北的北陡坎一直延伸到镇南的崇华街,青石街正好处于两者中枢位置,所以店铺多,赶集的人也多。这里有杂货行,有酒坊,有银匠店、铜匠铺,有油纸伞作坊,还有供商客食宿的伙铺。毎逢赶集那天,祁邵两地的行商,挑箩担筐的小贩以及赶墟购物者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步云桥墟场。整个墟场那是人山人海,满眼的是攒动的人头,满耳的是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还价声,敲打金属的叮噹声,满鼻的是油炸食品的焦香夹着人汗的热臭气味。所以,墟场的中心地段青石街那种繁华与热闹更是找不出恰当的词句来描述了。
  青石板街在相当一段时期里就是步云桥人难打交道的代名词。外地人一提到步云桥人就会联想到青石板街溜溜滑滑,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要摔倒,所以与步云桥人打交道得悠着点,得防着点,以免吃哑巴亏。因为步云桥确实有地痞混混导演过几场碰瓷的闹剧,也有过仗着宗族势力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卑劣行径。这就印证了“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一粒耗子屎,打坏一锅汤”的俗话。
  离步云桥墟场不到三里远有一大户人家与晓胡子同族同宗。大户那个在省府当官的人与省主席何键关系很铁,修了一座大院共有一百零八间房,有十多个护院家丁,还有五条驳壳枪,是不折不扣的官僚恶霸地主。有一天,大户的管家带着四个武装家丁来到步云桥墟场木材行买杉树。他们看到扛着树的人,就喝令其背过来,连价也不问,就戳上府记。按照惯例,一旦戳了记,这树绝不允许与别的买家交易了。当管家吆喝卖家们扛着树往大户家送时,突然蹿出十多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且慢,这树今天我全买了!”为首的大喝一声。“谁吃了豹子胆子,竟敢强卖我家老爷的货?兄弟们,掏短货办了他们!”管家话音刚落,每个人的腰里就顶上两个硬梆梆。消息很快传到青石板街的晓胡子那里,他火急火燎地来到木材行进行调解。最后晓胡子出面在大宅子里以谭家大户的名义办了几桌酒席向那一行人致歉,事情才了结。原来,那十多个大汉是二十多里外的红山寺李姓的管家和家丁,李姓大户财比谭家厚,官也要大,李家有人在南京国民政府做高官,拥有十多条驳壳枪。李家早就对谭家在墟场上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恶行看不顺眼,特地派了这干人等来抢购杉树,给谭家上上眼药,让他明白明白“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的道理。
  青石板街也曾让步云桥人亢奋过一回。那正是“走日本”的时候,为免遭倭寇洗劫,祁阳县衙好几个机构搬迁到青石板街西侧的西华观办公,好些祁阳富商在青石街和崇华街置地准备盖商号。由于难民的涌入,步云桥人口骤增。每逢赶场,以青石板街为中心的墟场上人流滚涌,那真可谓“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就连附近的田基、塘埧上,江边上的沙洲上都站满了卖小吃的小贩和赶墟的人......步云桥出现前所未有繁华局面。人们看到此情此景,便做起了美梦:步云桥不久就要成为祁阳县治所在地了。后来日本投降了,步云桥又恢复了原样。
  我看到的青石板街已经沒有了老一辈口中的喧闹与繁华。它与芙蓉镇那条小街一样,大多数日子显得寂寞而冷清。因为那个年代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学大寨,天斗地”的年代,原先三天一墟,后来便改为十天一墟。所以,一个月只有三天是热闹的,其余则是冷冷清淸。那个时代是计划经济时代,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所以青石板街上那些私营店铺都关闭了,只有一家供销社的生资门市部,一家农业银行的营业所,一家公社五七修理工厂,一家大队的代销店,一家花圈制作店。在我们眼里,代销店的老头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会画花鸟画,我是他的铁杆粉丝。上学时,要经过青石板街,每次见他铺纸挥毫时,我都要围上去看。有好几次因为看得入了迷,迟了到,被老师狠狠剋了。那个制花圈的男子是代销店老头的二儿子,生得眉清目秀,三七开的西装发型,白皙削瘦的脸庞不乏几分帅气,可就是这么个小伙却是一个残疾人!他右脚的大腿与小腿扭曲并固定为一个近乎倒立的“7”字。他行走也十分艰难,只能靠左脚跳跃。就是因他的情况特殊,家人里才让他学纸马匠,公社才让他开花圈店。有一次,他提着灰斗去倒垃圾,他跳一跳,灰斗就颠一颠,还未到垃圾堆灰斗里的垃圾就全抛光了。青石板街的人看了这一幕,便都忍俊不禁。小伙子的脸便唰地红了,眼腈里流露出愤恨、央求与无奈的神色。直至今日,我还悔恨自己当时怎么竟成了揶揄小伙子阵营中的一员?残疾人本来就够痛苦了,如果再拿他来开涮,无异于伤囗上撒盐,是不人性的缺德之举,与“八十岁冇笑别人残疾”的古训是格格不入的。
  邓公复出,允许发展私人经济,靑石板街就像逢春的枯木,迎来了一次发展机遇。青石板街几乎毎家毎户都根据自家的情况开起了店铺,但那铜匠铺、油纸伞作坊被时代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电器修理店、美容美发店,还有自酿自销的谷酒店。由于私人生资店的兴起,公家的生资门市部在八十年代就彻底关张了,而制售花圈的店铺就增到了四家,经营品种几乎涵盖了所有冥品。只是那家老花圈店开业不到两年便关了张,因为那个残疾帅小伙也南下去闯世界了,可不久便与家里失去联系,从此杳无音讯。按照市管听的分工,青石板街是家禽、蛋类行。每逢墟日,小贩们就用三轮车把一笼一笼的鸡鸭运来,然后用竹篱笆把鸡鸭圈起来,好让顾客挑选,一个小贩至少有两张竹篱笆。一大清早就听到鸡鸭旳呜叫声,一直到午后散墟。青石板街做了家禽交易行虽然热闹非凡,却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在这里买家禽或蛋类,你也要多长一个心眼,否则就要被人“吃车”。遇到老太婆用小竹篮卖乡鸡鸭蛋时,你就要警觉点,那一般不是乡鸡鸭蛋,而是从贩子手中买来的饲料蛋,尽管它们都沾着新鲜乡鸡鸭粪。你去买老鸭也要注意,如果贩子倒提鸭子指着鸭掌上的老茧信誓旦旦说,这鸭龄至少有两年了,你千万别怦然心动,其实这鸭龄一般不到一年,那老加茧是用烟头烫的。买鸽子也不可掉以轻心,因为那里虽有家庭放养的,但更多的是小贩从养殖场进来的。靑石板街虽小,但也有着生意场上的憨厚与狡黠、诚信与欺诈的较量。
  上世纪末,随着农村与集镇经济的飞速发展,墟场人流量暴增,作为市场的街道亟需拓宽加长。青石板街也不甘落后,顺势而上,居民们自筹资金拆旧建新。不久,街两边淸一色的混凝土三层高下店上宅的小洋楼便拔地而起,厚而宽敞的水泥街面取代了靑石板街面。靑石板街与原来的崇华街连为一体,组成一条新街,但仍叫崇华街。从此,青石板街便悄然地退出了步云桥的历史舞台.。
  家乡那条靑石板街,你虽然已成为了过去,但我还是无法忘掉你。因为你诞生于历史,见证着历史,但为顺应历史的潮流,你那种不惜让自己“脱胎换骨”而得以重生,并以崭新的面貌与去与历史一同前行的果断与明智,实在让我钦佩,令我感动!

李玉珍(2014-04-21)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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