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是个小城,但高邮人的心气在我印象中并不低。
江苏范围,传统上长江以南称为“苏南”,长江以北概为“苏北”,可高邮人就不太情愿被划入苏北,硬是要叫“苏中”。在高邮人眼里,外地口音的人都是“侉子”,外地人的举止总有些怪里怪气。
于是高邮人对外地人生出些独特的好奇心,喜欢刨根问底,但你如果讲到外面某个名人,许多高邮人便不太买帐,他马上会很骄傲地给你讲我们高邮有秦少游、有王氏父子,尽管他可能一句秦少游的诗词也背不出来,一页王氏父子的书也没读过,但他给你的感觉一定是秦少游的名气超过了你说的那个名人。说到当官的,不少高邮人马上会如数家珍地报出高邮在京城身居高位的一些人名,让你感觉在仕途能耐和权势裙带上又被高邮人压了下去。
高邮人不太在乎外面世界的精彩,他们有“享誉世界”的双黄鸭蛋,乃至几乎无蛋不成礼,不管别人那里的鸭子下不下蛋或者下不下双黄蛋,一定是高邮的鸭蛋心最红,一定是高邮的双黄蛋最正宗。
外地人可能知道高邮也是鱼米之乡,但不少高邮人却认为“鱼米之乡”就只是对高邮的美誉。尤其是高邮随处可以吃到的“光面”,许多高邮人至今仍然认为这无疑是世上最好吃的面条。如果仅出于对家乡口味的情结尚能理解,可一旦有外地人不屑,偏有高邮人不服了,他会向你证明高邮面用的酱油是特别熬制的,胡椒粉也是很特别的,当然那叫“水面”的面条也是更有劲道的,总之,高邮人吃的这碗面,是天地下最美味且最实惠的面,也是只有高邮人才能做得出的面,你吃不出味那是你太不识货。
如果说高邮人自恋,有点难听。说高邮人自大,似乎又过了点,说高邮人自满或恰当一些。对此,高邮籍著名作家汪曾祺在他的文章中也有描述。如在他的短文《文游台》里就有这样一段:
澄河产瓜鱼,长四五寸,通体雪白,莹润如羊脂玉,无鳞,无剌,背部有细骨一条,烹制后骨亦酥软可吃。极鲜美。这种鱼别处其实也有,有的地方叫水仙鱼,北京偶亦有卖,叫面条鱼,但我的家乡人认定这种鱼只有我的家乡有,而且只有文游台前面澄河里有!
可见,上述并非独我的陈见,汪老的记忆也很清晰。
高邮人有句口头禅“你懂啊”,最能反映高邮人的心气。几乎不管跟你说什么,也无论听者的年龄比自己小还是比自己大,话尾总喜欢带上个“你懂啊”,好象听者永远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
这种无意识的口头禅是如何形成的,实在无法考证。不过高邮人相互之间也不计较,时常对话者相互你来我往都带有“你懂啊”,已然词化为一种语气,并无实意。但这个口头禅给外地人的感觉却不够礼貌,很容易产生高邮人狂妄自大的印象。
我想,高邮人的心气是否与高邮这个地名中的“高”字有关?虽然地势低洼,高邮城比高邮湖的水位还低许多,但秦王瀛政那时便在这里筑了高台,置了邮亭,高邮人由此矮不下来了。乃至高邮湖西有一处丘陵,高邮人却一点不含糊地称其“天山”,还索性作了地名,并赋予一墩海拨49.5米的丘陵一个云遮雾绕的名字——“神居山”。当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据说这里还是尧的出生地,有民间出资欲在此地塑一尊九十九米高的尧帝像。
除此之外,高邮人的心气是否还与大运河的“大”字有关?汪曾祺小说《大淖记事》中的那个大淖其实就是老高邮城边的一个小水塘,但高邮人却眉头不蹙地贯之以“大”。今人在高邮的邓桥十字路口盖了个可容纳千人的剧院,亦未忘在中间加一个“大”字,叫“高邮大剧院”。
不难看出,高邮人的心气归根结底是有一股“不服”的劲儿。其实,这个劲儿要拿捏好了,未必不是好事。《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味攀高念大,未必能居安望远;承认浅陋薄寡,尚可以蓄势后发。
世界很大,正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不可做井底之蛙,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失去了对外面世界的想象力。爱家乡固然是一种美德和值得称道的情感,但心胸和眼界若过于沉缅于地域之狭,则常常会陷入一叶障目之境,忘却江湖之远,肉身之众。
当然,我姑妄言说的这种心气,恐怕也非高邮人独有,否则我不也落入了自己所指的那些犄角旮旯?还有,凡事不可绝对,我讲的只是一种印象,未必能套在所有高邮人身上。况且,高邮人在我看来也不失许多优秀的特质,比如脑子灵、反应快,做事执着,有韧性,待人热情,注重礼仪,还有质朴的正义感等。
作为一个已融入高邮的外乡人,总希望我们高邮人的对外印象越来越大气舒展,眼界能从海拨49.5米的“高”处,回归平原大地的广袤开阔,在性情中既有高邮湖的沉静,又具大运河的灵动。
所以,如果您是一位高邮人,希望不要为了我上面的话而心火上升,气血失调。若有冲撞,权当笔者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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