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或许确实认为阮大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侯方域也或许确实认为阮大铖迫害过李香君,但是对整个复社而言,阮大铖其实已经成为一个“假想中的敌人”了,这假想中的敌人,并不是为了让他们真的去对抗的,只是为了为自己曾经付出过的几十年,找到一点意义。
复社继于东林党,虽然很多人将东林党人的思想做过很多总结,但其实归根到底,东林党是与阉党对立而存在的,当然,反过来,阉党也是与东林党对立才得以产生。
阉党没了,东林党为何还继续存在呢?复社为何还继续存在呢?
在明朝,哪怕是南明还在时,他们从来不承认阉党已经没了,他们确然借助崇祯将阉党打败,但是他们心中,阉党会随时重新起来,于是,任何与之前阉党有瓜葛的人,任何不同意他们政见的人,他们都将其为阉党,都将其作为自己的敌人。
他们靠这种心中的仇恨,来维系自己的组织,同时来构建自己的正义,而这正义,后来被复社所继承,而复社的目标,则集中在阮大铖身上。
哪怕阮大铖已经死了。
当时阮大铖的戏班,确实是活跃于金陵的重要戏班。比如这《燕子笺》,当日在金陵,虽然阮大铖被驱逐得不敢出来,但是戏照演,看戏的,不但有所谓的阉党,那些复社文人们,也同样喜欢看。
看完后,还要跟旁边的朋友一起骂一句:”这阮胡子,狗贼,戏写得不错嘛!“,然后大家笑骂一通,仿佛因此而更加团结了。
阮大铖死后,他的戏班流散各地,这其中有个李伶,每次有人让其演阮大铖的戏,他都拒绝,甚至跟其同辈人约定,不再演阮的戏,问其原因,只回答:
阿翁姓字不触起尚免不得人说,每一演其撰剧,座客笑骂百端,使人懊恼竟日,不如辞以不能为善也。
末代文人多有遗老之风气,也就是抓住自己曾经辉煌时的生活,不断描写,反复述说,以至于现在的生活,仿佛是一场梦,而只有之前那生活才是真的,这遗老中,有人回忆当时的吃穿,有人回忆当时的交往,而复社中却有一群人,抓住当日那与心中的阉党的斗争,不愿放下。
于是阮大铖,就成了他们心中的一个目标,一个让他们回忆起自己当年意气风发,一呼百应的”公揭“;回忆起自己凌然正气,不畏强权的政争;却始终不愿想,这明,就在这政争中亡了。
据说,阮大铖死后,其戏班中部分伶人,被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收走己用,这冒襄,也算与阮大铖斗了半辈子,却也叹曰:
事久论定,子一不愧忠孝,而怀宁坠马死于仙霞岭已三十年矣,伊昔伶人复为吾家主讴,余亦三十年奉母不出户。
或许真的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但敌人死去久亦,与不会反驳的人斗,能何乐只有呢,也只是想抓住心中那最后一点生气,跟自己说一句”不后悔“吧……
我也只是可惜而已,前些日子看书,竟看到有人认为,《桃花扇》一剧,增加了阮大铖知名度的说法,阮大铖大才,若非经此数起数落,何至于自清而起,凡论及其名,大家恐避之而不及,以至于一部《燕子笺》,还无数人说出自其女儿之手,仿佛其不配写出这样的东西一样。
最后,以阮大铖《十错认春灯谜记》中一句,来结束吧。
满盘错事如天样,今来兼古往,功名傀儡场,影弄婴儿像,饶他算清来,到底是个糊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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