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无所有》看科幻小说超越类型文学局限性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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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除却中学时代对科幻题材的短暂狂热之外,所读小说量甚少(而且不成体例)之人而言,在此谈论“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小说”这一宏大命题,自觉有愧,并不够格。然而托专业之福,在接受了一定程度的社会科学训练之后,笔者有幸以政治学学生和小说作者的双重视角,审视最常接触的两类作品:一为学术文献,二为 以人文社会问题为背景的虚构作品。 (通俗定义中的软科幻[1] 即是后者的子集。)笔者认为,二者最根本的不同在于其写作目的:社会科学家阐述问题,提出指导性的建议或解决方案;小说家叙述故事,讨论其意识形态根源,但不提供解决方案。换言之,小说虽谈论思想,但小说家写作的目的并不是宣传(或反对)某种思想。

这种观点无疑是有争议的。毕竟放眼世界,涉及政治、哲学和社会题材的小说,完全不受个人观点影响的作品可谓凤毛麟角。在这里需要澄清一点:一部小说具有(或它的作者持有)某种鲜明的观点,与一部小说是为阐释某种观点而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小说并非为“文以载道”的传统而生,也不是披着虚构外衣的政治或哲学论文。倘若一部小说仅仅作为政治思想的载体儿存在,不论这种思想是多么高贵,可敬或正确,这一点足以破坏掉这部小说的大部分文学价值。乔治·奥威尔的《1984》、《动物农场》,安·兰德的《源泉》、《阿特拉斯耸耸肩》这一类作品,之所以被人铭记,是因为其中尖锐的思想,但这种价值与文学价值几乎无关。米兰·昆德拉对《1984》有着尤为负面的评价:“奥威尔的《1984》……这部小说与诗意彻底隔绝;它是小说吗?它只是乔装为小说的政治思想……奥威尔小说的流毒在于,它将一种现实无可挽回地缩小在它纯政治的范围内,而且只局限在这一范围的否定面上。我拒绝这一龟缩,尽管它一再接口说此举有利于与可恶的极权主义作斗争,是有益的宣传。可恶的恰恰是把生活缩减为政治,把政治缩减为宣传。”[2]

笔者十五岁时第一次读到昆德拉的评论,大为震惊,当即放弃了自己写一部“反乌托邦政治小说”的念头。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从王小波的杂文集里看到反乌托邦三部曲的介绍,寻而读之,在那反动读物不多的年代,对老大哥题材的一针见血大有好感,顿成奥威尔脑残粉。但昆德拉同样是我所喜爱的作家,他的言论似乎也不容忽略。但从那时起我已有所感觉:小说大概也两类,如果说奥威尔和和索尔仁尼琴的写作是一条路,米沃什和昆德拉的写作却是另一条路。后者或许提供了一种更细腻、更为贴近文学本质的书写方式,但在一个以题材大小论高下的“主流”文学界,却是更易被忽略的一方。

之后数年里,出于对文学和政治的双重失望感, 我一度不再读小说。但我一直没有停止思考这个问题:一部涉及宏大题材和深刻思想,而又不仅仅是思想的躯壳的科幻小说,又可能存在吗?国内科幻界业已进入了一个类型化的时代,两大流派分别是侧重技术的硬科幻(如《三体》)和越来越偏爱反乌托邦路线的软科幻,其风格和设定如出一辙:未来世界的庞大邪恶帝国,无处不在的老大哥式监控眼,追求自由的个体与国家机器之间的对抗,如此种种。代表作品如陈冠中老师的《2013:盛世中国》,以及马伯庸的中篇《寂静之城》,无一不是《1984》和《神经浪游者》的翻版。虽然这类作品的确不乏精彩之处,也有其现实意义,但仍不时令我失望一阵。莫非止步于戏仿经典和政治讽刺,就是软科幻小说追求“深度”的极限了吗?

直到读到厄休拉·勒奎恩的作品,我的悲观论调才有所改变如果说,其他小说家在写“科幻故事”或“政治寓言”,勒奎恩书写的却是超越时代、政治体制和科幻设定的人性寓言。所有的理论和科技背景都是为表现普遍人性而存在,而不是对反乌托邦模式的僵硬套用。写于1974年的《一无所有》(The Dispossessed)不是我读勒奎恩的第一本书,却无疑是最为震撼人心、兼具诗性色彩和人文关怀的一部杰作。

鲁祯智(2014-11-27)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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