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永在

家乡区县: 湖南省苏仙区

祖父说,村南的那座石桥,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我祖父的祖父也说不清它的来历。
那年兴修水利,上边来人围着它转了一圈,对陪同他的支书——我的父亲说,这桥已老化得成了一个隐患,得炸掉它,修一座新的。
父亲说,咱们还是征询一下村里人的意见吧。
一旦征询,那桥就再也不能炸了。
人们说,这桥能立到今天,说明老天爷的生辰册子上,已经写上了它的名字,作为地上的人,你哪有资格勾去?执意要勾,是要遭天谴的。
人们又说,有了这个村子,就有了这座桥,这是谁都知道的。如果这村子是一个身体,这桥就是这身体上的一个部件,一如人,手脚齐全着,才活得健旺,一旦缺少了什么,就残疾了。
议到最后,干部、群众都把日光集中到祖父身上。因为他足老党员,说话有分量。
祖父说,我放了一辈子羊,每天都赶着羊从它身上过。我昨天问了问我的那些羊,人家要炸石桥了,你们同意不同意呢?这些羊“咩咩”地叫成一片,都哭了。为什么呢?羊的记性赖,一旦把桥炸了,它们就阿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桥的事提醒了村里的老人,从此之后,他们对村里的老物件就变得格外上心了。
譬如那盘老石磨。虽然吃上了精米白面,早已搁置不用了,但依旧要保留在原处,不许拆除。因为它见证着丰年之乐、饥年之痛,让村里人更珍惜眼卜的幸福日子。
譬如村东的那棵老柳树。虽已老得只剩下躯干和几处腋芽,但依旧不能砍,因为它上面曾挂过用铸铁做成的钟。钟声一响,村里人蜂拥而出,或聚众抗敌,或相约出工,战斗与生产,留下了许多故事。也是因为出行归来,第一眼望到的就是它的枝权,一旦望到,就有了到家的感觉。
譬如村西那口老井。虽已在别处开凿了一口深井,管道入户,不再到老井那里汲水了,但依旧是井栏洁净,不染纤尘。不仅因为它是曾经的生命源泉,也是因为它让人心安妥——无论雨水丰沛,还是连年久旱,井里的水位总是保持在一个固定位置,不溢、不涸,给人以希望,让人们有了一种生活信念,面对富与贫,有了从容淡定、不浮不躁的心境。
这些理由,都是老人们绘声绘色、有滋有味的言说,在年轻人那里,并没有相应的感觉,认为人一老就守旧了,是可笑的,便主张废旧立新,让村子有个新面貌。但老人们是一群认死理的人,即便是言之凿凿,却总也不能说服他们,便只好依从。
进入中年之后,对故乡的回忆突然就占了大部分的心思,而每一忆及,首先进入思绪的,竟总是那座石桥、那盘石磨、那棵老柳树和那口老井。如果没有它们的支撑,整个记忆就很难展开,就只剩下一团化不开的乡愁,以致忧郁无眠。
这是为什么呢?
后来我读到了友人彭程的一篇名为《树诔》的散文,一下子让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写一次回家省亲,发现村口的一棵老绒花树被人砍了,突然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忧伤,觉得砍掉的不仅仅是一棵生物意义上的树,而是砍断了对故乡记忆的链条。原来在感情的深处,这棵老树不只是一棵树,更是故乡的象征。他于是发出很深的感慨:这棵老树是我的一个亲人,是亲情的一部分;这样一个连着我根脉的亲人失去了,故乡的梦也就残损了,故乡也就不成其为故乡了。

start(2014-12-01)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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