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传统火把节历史悠久,富含深厚的人文内涵。纵观火把节文献记载、民间口头传说,以及节期举行的各种习俗活动,均围绕着敬天祭祖、占田祈丰、烧虫逐疫、叫魂赎魂等民俗特质。正是这些独到的民俗特质,赋予彝族火把节生生不息的传承动力,成为川、滇、黔、桂四省区彝族认同的重要文化符号。一、敬天祭祖
人们一般认为,祖灵能保佑后代子孙繁荣昌盛,永传不替;后代子孙要想得到祖灵护佑与赐福,就必须对祖灵奉行祭祀。彝族是祖灵崇拜最厚重的民族,就像彝谚云:“人作斋则荣,人祭祖则盛”。彝族认为,祭祀祖先神灵,可以得到祖灵神秘力量的庇佑。彝族祖灵崇拜,在其节日等民间祭祀仪式中得到集中体现。“最易唤起亲情的民族节日,便成了祭祀者与被祭祀者保持密切联系的最重要的时机。用有规律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节日仪式祭祀祖先,在郑重其事的社群心理沉淀了厚重的历史责任。祖灵的祭祀,实际上是人类社群对营生压力的一种适应,由此而转化为祖先崇拜,并在节日之中集中体现出来。”
祭祖是火把节的一个重要民俗特质,而且代代相传沿袭至今。关于火把节敬天祭祖,各种文献、方志的说法大体一致。《南诏野史》说:“谕以是日(6月24日)祭祖,不赴者罪。”《云南图经志书》(景泰)说:“每岁6月25日,杀牲祭祖。”《云南通志·临安》说:“敬天祭祖,长幼皆严肃,无敢哗者。” 《续云南通志》引《临安府志》:“爨蛮俗或以六月二十四日为节,十二月二十四日为年,至期,搭棚以敬天祭祖。”《云南通志·易门》说:“祀祖于门首,拜坟祭祖。”《赵州志》:“祭祖设尸,或凭古树,事必决于火头。”民国《元江志稿》说:“祭天地祖先。”《贵州通志》普安府风俗:“州志,夷人每岁以冬夏二季月二十四日为火把节,属豕宰牛,以祭其先,小儿各持火炬喧戏于市,如上元,除岁然。” 陆次云《峒溪纤志》:“六月二十四日,名火把节,苗相聚啖牛豕,鬂人六月二十四日祭天过岁”。
火把节的搭棚敬天,是对神秘自然力崇拜的象征。这源于火把节口头传说中天神怒而派降天虫、蝗虫于人间毁坏庄稼,人们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人摔死、打死了天神的爱将,隐喻着人与自然的冲突和不和谐,于是人要获得农作丰收,安居乐业,必须敬祀天神,向大自然表示敬意,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所以,敬天仪式习俗,是为了协调天人之际的关系。它作为一个文化象征符号,以固定节期的节奏和惯例,周而复始地向人自身强调,人要与天地和谐相处,不应过多奢求自然,不应过度索求自然,才达到一种天人合一、融洽和美的关系。祭祀祖先,与其说是请祖先回来享祭新收的荞麦、牛羊猪鸡等畜养牺牲,不如说是为了敬请祖先对待收农作物丰收的保佑,以及对后人幸福安康福祉的护佑。彝族认为,一切农作丰收、畜产繁衍肥美的功劳,都是出自于自然神力给予的恩惠和祖灵庇护的福泽。火把节祭祖,也是作为迁徙民族的彝族,重视家谱,不忘祖灵,通过祭祖仪式重构后人与祖灵之间的沟通,不断强化民族、部落的历史记忆的一个文化机制。宁蒗彝族在婚丧嫁娶等人生礼仪、火把节等重大节日活动中,也要以家庭为单位首先祭祀祖先。在火把节第一天要行祭祀祖先仪式,具体是将荞粑粑、鸡以及酒茶等祭品摆放在神龛上,男主人念诵到:“今日火把节,肥猪祭献你,壮羊祭献你,美酒香茗祭献你祖灵。”彝族火把节敬天和祭祖,其实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敬请天神自然之力和祖灵的神秘之力,保佑人们获得农业丰收。
二、占田祈丰
火把节是彝族十月历岁首之节,颇象汉族春节,有辞旧迎新的意味。在火把节盛行的武定、禄劝彝族地区,彝家说:“过火把节是要引谷穗出来看火把”,“不玩火把庄稼就会被火烧焦,耍耍火把将地下的火种引出来”,“耍火把是为扑灭秧苗的病虫害”等。这些说法中有迷信成分,也说明火把节与农业丰收的关系。再从节日期间祭神、祭“田公地亩”与“送祟”来看,火把节应是一个祈求丰年的节日。缪鸾和先生在《武定禄劝民族调查报告》中也说:“我们也曾问过火把节的来由。太平乡明朗人李朝义说:‘是引毂穗出来看火花。’六块乡密岔人李自秀说:‘庄稼常会设塘,一年年棵苗好像被火烧焦一样,耍耍农业生产上祈丰年的节日’。”人们对火把节,一是从心理出发敬天祭祖,希望天神与祖先护佑自己获得农业丰收;一是从直接具体的照田烧虫实践出发,以保证自己的农业收成不受虫灾、旱灾等影响,从而保证获得丰收。所以,火把节的第一文化要义,应是农业祈丰,它是协调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一个重要仪式核。
三、烧虫逐疫
中国以农为本,蝗虫一向是敌害,并受害最深。《诗经》:“去其螟腾,及其孟贼,无害人田雅,田祖有神,秉界炎火。”据徐光启《农政全书》统计,早在春秋至战国400多年间,受蝗害就有110次之多。早在殷商时代就已有“烧祭”蝗虫的记载,殷人腹地是蝗灾的高发地带,蝗灾不断而烧祭频频。甲骨文中就有烧祭蝗虫的记载。正是举着火把祭田祖,烧螟蝗的含义,所以《中华风俗志》说:建水县,“街燃松炬,酸饮村落,以炬插田,设醛致祷,即诗‘田祖有神,秉界炎火’之意。”李京《云南志略》鬂人风俗:“腊月二十四日祀祖,如中州上冢之礼。六月二十四日,通夕以高秆缚火炬照天,小儿各持松明火相烧为戏,谓之驱禳。”许印芳《五塘杂俎》:“火把节之日既夕,在所人户,同时燃树,入室遍照幽隐,口中喃喃作逐疫送穷语。而农人持火照田以祈年,樵牧渔猎各照所适,求利益大光明中。”
举火把到田间低头,将火把插在田埂上的意象正是清除疫鬼,并连同火把一起“处死”的象征。缪莺和先生《禄劝调查报告》中,“把所有的火把都送进村外石板盖着的大坑中”,也是“闷死”火(旱魅)的象征,也可作为佐证。台湾学者陈正祥查阅了3000多种方志,绘成中国蝗虫庙分布图,得出中国古代蝗灾的分布范围和特点等四条结论。其中第四条说:“云南省虽在南方,但因为是一个高原;该高原中部的湿度和雨量和东南各省不同,而和太湖流域相似,所以蝗灾的发生地较普遍。”他的分布图看到,云南有八蜡庙(祠)39座。大体分布是:大理10座,楚雄9座,昆明及其附近6座,曲靖1座,红河文山2座,昭通3座。令人惊讶的是八蜡庙的分布,正好与火把节的发生地区和主要流行地带吻合。由此,我们说火把节“烧天虫”并不只是“传说”,有其存在的真实背景。人们祈求丰收,“照岁祈年”的愿望,成为火把节历久流传的生命力。烧虫逐疫,是彝族传统火把节火崇拜内涵最突出的民俗特质。要烧虫,必点火;要逐疫,须燃火。如果火把节没有了火,彝民无以烧虫逐疫,也就不能称之为“火”把节了。
四、叫魂赎魂
川滇黔桂各地彝族普遍认为,人有三个灵魂,灵魂永不死。人死是三个灵魂离开身体的表现及结果。他们认为身体只不过是灵魂存在的一个载体,没有灵魂的存在,体内的血、气就不会产生,身体因此也就不复存在。彝文经典《说文·论人道》说:“始祖希母遮,昭穆二先人,他是自然造,身体赋灵魂,血与气攸分”①。凉山彝族传说:“古时世上只有‘按遮’、‘瓦沙’这两户人,由于灵魂不离身体,他们的子孙越来越多,以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天神恩体古兹为了拯救人类,用铁棍从天上打下来,每户有一人的灵魂被打掉,即每家有一人被打死,死者的灵魂——鬼能够使活人的灵魂永远离开身体,人间因此才出现了死人的现象。”在彝族祖先崇拜者看来,人生时,灵魂附于身体之内,人死后则独立存在,或栖附于他物,或往来于阴阳世界,或游离于死者的村寨或住所附近。他们称这种游离存在的灵魂为“鬼”[7]。所以,彝族是一个特别强调灵魂观念的民族,为了不使灵魂离开自己的身体,彝族便产生和传承了各种各样的叫魂习俗。火把节的另一个重要民俗特质,即各种叫魂、赎魂仪式。
杨履乾《昭通县志稿》:“八月初间为旧时火把节,夜中燃松竹之炬,与滇中各处相同,至乡间则以为照田祈年,以火明暗占岁之丰歉。虽属迷信,然亦有验者,至有置火把当门为小儿叫魂,则不可解也”。宁蒗彝族在火把节转头仪式上,用祭牲赎回人魂:“哦----今天迎新纳祥时,万物成熟时,日归星回时,年饭美酒最先祭献你,祭品献神灵,祭牲赎人魂。祭献这肥猪,身高入云天,叫声传九霄,肥猪祭献神灵赎人魂,猪魂赎人魂,猪肉赎人肉,猪肉香人肉苦,猪皮赎人皮,猪皮暖人皮寒,猪腿赎人腿,猪腿肥人腿瘦。肥猪祭献神灵赎人魂,赎回主人一家之魂灵……”。这是彝族天地人际关系沟通协调的重要仪式,火把节如不为家人叫魂赎魂,笃信灵魂不灭的彝人将全年都惴惴不安,失魂落魄。永仁彝族在六月二十四日火把节期间,还有为即将收割的荞麦叫魂的习俗,他们念诵的叫魂辞为:“……年岁月岁转,北斗七星转,太阳月亮转,今天年腰上,六月二十四又到,来到荞麦地,召你荞子魂,召你回家去,召你上楼去,回家上楼坐神位……”为即将收成的荞麦叫魂归家,本身也是祈丰的另一个手段,目的指向依然是农业的丰产丰收。
作为一个曾逐水草而居的迁徙民族,彝族历来重视祖先崇拜。彝族祖先崇拜最核心的目的,是对本民族历史的持续记忆和强化认同。彝族传统火把节敬天祭祖的民俗特质,既是彝族对天地自然表示崇敬最浓缩的体现,更是彝族重视自身根骨谱系最集中的诠释。敬天祭祖与叫魂赎魂,表达的是彝族在周期性的节日时空语境下,妥善处理天地人际关系,祖先与后人、历史与现实多重关系的文化操作和社会实践。彝族传统火把节传说中,较为普遍的天神与人类比赛摔跤结怨母题,预设了天地人际关系的宏大纠纷,最后通过人们虔诚地举行敬天祭祖与叫魂赎魂仪式,才由此重修了天地人际关系,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和谐大同。这给人们一个重大启示,那就是人与人之间必须和谐相处,荣辱与共,才能整合为一个紧密团结的整体社群,否则为天地不允、法理不容、祖灵不许。
火因对人类的实际功利,即不仅带来温暖和光明的同时,也可瞬间毁灭一切的灾害性,自古赢得彝族的顶礼膜拜。彝族传统火把节,是彝族深层火崇拜物化的重大节日。火把节的火崇拜,不仅源于火能烧虫逐疫的自然属性,也源自彝民笃信火能占田祈丰的精神属性。不论烧虫逐疫,还是占田祈丰,其背后的诉求,都一致指向农作物的丰产丰收。只有农作物获得不断的丰产丰收,才能够保证人自身的生生不息。火把节,作为彝族年度性重大传统节日,敬天祭祖、叫魂赎魂、烧虫逐疫、占田祈丰仪式,构成了其四个最为重要的民俗特质,呈现出火把节独特的文化意义,源源不断地推动着彝族传统火把节的传承。同时,彝族通过周期性演述这些节日民俗特质,不断地沟通着天地人际关系,同时,也规范着彝族现实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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