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捷帆
王老先生今年已经八十有七了,但身体一直很好。全赖年轻时曾弃笔投戎,在军队中得到长足训练,故身体一直不错,无论是抗战还是文革,他始终能熬过来,直至今日。
但王老太就没有那么好的身体了,所以十几年前便已撒手人间。
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王老先生也不愿去打扰他们,免得自己由可怜之人变成可恨之人;所以他还是选择躲在自己那一方四合院中,每日读书品茗,日子过得倒也平缓。
只是,王老先生心中对老伴那一丝丝情感始终难以放下:做完饭,会摆两副碗筷;读着书,会以为有人添茶;散着步,会买自己不喜欢吃的绿豆饼……
他明白,他对于生死离别啥的都明白。
只是,这人世间有那么多人生顾问,商业顾问,爱情顾问,但大多数人始终喜欢明知故问。
直到他遇到了巧儿。
巧儿这个名字是王老先生帮王老太取的。那时候的女子,并不是每个都有自己的名字,许多都是被称呼为李氏,黄氏诸如此类;王老太本姓刘,王老先生好红楼,便由巧姐一名,给老伴取了一个“巧儿”,很是恩爱。
但,这个“巧儿”不是人,是一只猫,是一只带着几条深色斑纹的褐色短毛猫,两只眼珠呈深褐色,尾短,四肢长,走路时无不透露出几分轻巧,宛若古代训练有素的宫女,一举一动,煞是可爱。
明明是“它”,他却偏偏认为是“她。”
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王老先生,或许是它那种轻巧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她,总之在和它的主人一番交涉之后,王老先生把它抱回了家。
来到四合院的第一天,巧儿显得很兴奋,因为这个小天地之内供它玩耍的,实在太多:时而爬上树顶掏鸟窝,时而爬上井口向下飞跃,时而在草丛和蛐蛐对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成为它的天地,自由翱翔。
而有的时候,“它”的确给能给他“她”的感觉:
做着饭,它会在灶台旁来回走动,好似在那帮忙端油送盐;读着书,他会安静地趴在书桌上,随着书中词句摇头摆脑;散着步,它会在你身旁紧紧跟随,生怕你走远,可当看见绿豆饼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再也不肯走了。
看到巧儿在这生活得如此开心,王老先生深感欣慰,但有时也会因为它的调皮捣蛋而有些担忧。
这不,这一人一猫现在就正在树下闹起了别扭。
“巧儿,你就下来吧。”王老先生已说得有气无力。而巧儿正趴在树枝头,眯着眼,神气十足,毫不搭理人。
“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怨我在打鬼子那几年竟然丢下你和小五两母子两个,且毫无音讯消失了好几年。但在那个特殊时期,国家兴旺,身中国人的我,身为男子汉的我,能不投身抗战行列吗?但我也知道你那几年的苦,我知道你孤身带着小五四处漂泊的辛酸,这些我都知道。”
王老先生言语中的语气从愤慨逐渐变得自责。
“但我后来不是第一时间赶回来了吗?你知道在那几年当中,有多少子弹穿过我身边战友的头颅,有多少地雷炸死了我身边的同胞,我目睹了多少生死离别?但我始终抱着要活下来见到你们的信念,我坚信只要熬过去必定能回到你们身边。是你们啊,是你们让我活下来的啊。”
留下男儿泪……
“回到老家,竟发现家已被毁了。我四处打听,花了好几个月才终于在一个小村庄里找到你们。那个时候的你又瘦又黑,全无丁点嫁给我之前富家小姐的模样;小五竟也不能认出我来。看到你们的时候,我们都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两眼模糊……
“内战了,我们又不得不随波逐流地四处奔走。从北平,到华东,再到两广。这一路我们走得担惊受怕,但始终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已经知足了。”
“中国成立了,虽还不足以称得上生活安定,不安稳的生活总算结束。”
王老先生站得累了,便把拐杖放下,倚坐在树下,继续说。
“抗美援朝了,我还想去,但你死死拉着我不让我去,看着小五和小七可怜巴巴的眼神,我也就第一次做了懦夫。”
……
“文革了,我这个带着旧社会地主家庭身份的教书先生,也就成为人们群起而攻之的首要目标。戴高帽,扫猪圈,或者是其他更恶心的虐待,我都熬过来了。”
……
“我能看见你脸上的伤痛,我能明白你不能帮我分担的苦痛,但我始终在心里对自己说要为你们活下去。”
……
“终于,噩梦般的日子结束了。虽然遍体鳞伤,但我能活着看到你们抱着你们,我也就释然了。”音量越讲越小……
是说累了,还是想累了?
“这一路,风雨同舟,你我都走得不易。几十年的感情,我一直很珍惜......”
两眼已经逐渐迷上…..
“但你何必因为我不给你买饼就这样不肯下来呢......”王老先生闭上了他的眼睛.....
巧儿一直在树上听着王老先生说话,也不吭声,只是看着。
它跃下了树枝,轻巧地溜到王老先生身边,趴在他身上,用舌头轻轻地舔着他的脸。
“哦.....你终于肯下来了?”王老先生揉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它说,“哎,走吧走吧,买绿豆饼给你去。”
“喵~”巧儿唤了一声。
夕阳西下,王老先生站起身来,和巧儿向着三胡同口走去。
夕阳的照射下,有两个背影,似乎不是一人一猫,而是两个相互搀扶的老人,一步一步慢慢地,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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