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大道

家乡区县: 汕头市潮南区

作者:张燕卿

(一)

洛城的灯火该已灭尽,只有若的双眼还燃着莹莹的光。

是的,在这个雨淋淋的夜晚,她本该沉沉睡去,在受潮后变得软塌塌的被褥下,做一席香甜的梦。

可是,脑海里猝然出现他的身影。在灯火如昼的高楼前,他被一群艳妆女子簇拥着,身子微微摇晃,却不时左右调笑。他醉了,眼里布满红丝,还有情欲。若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不忍再想。

这时,风骤然吹起窗帘一角,那些华美的绸布就像得了什么鼓励似的,拼命舞动起来。

只有若,还是静静的,呆在黑暗里。

(二)

记得第一次,去赴他的约。

若就坐在茶楼里堂皇的灯饰下面,静静的等侯。

那一天是正月初五,街上还残留着喜庆的节日气氛。虽是白天,却阴冷得不见一丝阳光。出门的时候,若在白色长衫外面罩了一件藕色袍子。灯光朦胧,若把右手支在木桌上,漫不经心地坐着。时而,微微眯起双眼,大街上所有的喧嚣仿佛变成了一粒浮尘,与她毫不相干。

过了许久,他来了,轻声道歉。若的表情波澜不兴,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一丝浮躁。

后来,他告诉若,就是那一刻,喜欢像突然的潮水铺天盖地,喜欢若那淡定的表情。

而若,早已仰慕他的诗情,只是见面的那一刻,心却突然静如秋水。只有若自己才听得见,血管里的潮汐骤然止息了,犹如命定。

隔着圆桌,他们很有默契的不去看对方,只是静静地吃着。热腾腾的锅里食物翻滚,升起淡淡的烟,彼此的脸都很模糊。

每一次,若碗中的食物未完,又再一次被他盛满,若只有不断地吃。若想:我一定脸红了。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沉默像逐渐冷下来的夜色。

(三)

后来,他说不记得那晚喝了多少的酒,若却清楚的记得,酒杯一次次被斟满,透过深红的酒色,若看到自己越来越清醒的脸。不离开,是因为若知道,他早已醉了。他那刺猬一样的短发下面,藏着深重的郁郁。也是那一次,若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会喝酒的。

他一次次的举杯,只会让若看见他内心的寂寞。

而若的寂寞早已如深不可测的古井。

那一刻,若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恤。若把他抛出来的钱物等等一概收好,付了钱,扶着醉醺醺的他走。他一路哼哼唧唧,象风中无助的树叶,若只好把他扔在客栈的床上。

夜深了,风很冷。

看到他酣睡的样子,若叹了口气,不能扔下不管,只有睁大眼睛,在这个窘迫的木房里,恻然。

半夜里,他突然醒来,嘟囔一句:

“冷了,快睡吧!”然后自顾睡去。

若犹豫了一下,其实是很长时间。

站了太久,身子已冻僵了。若猜测他已睡深了,才挪动脚步,钻进被子里。那一瞬间,若的身子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击穿了,发出了轻微的喟叹。

他一定是醉了!

突然之间,他不复是那个温情憨厚的他。他扑身过来,把若紧紧压住,毫不理会若的挣扎、尖叫。

若狠狠的咬他的手臂,他疼得大叫,若不忍,又放开。

他把酒气呵在若的耳朵上、脖子上,又把若的手钳住,若只能任他的手在身上蛇行。

直到身无寸缕,直到身体被刺穿的那一刻,眼泪流出,若放弃了抵抗。

起身洗净身子,穿上内衣,就那样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再度入睡,又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叫若穿好衣服,再若无其事地共进早餐,把若送走……

(四)

可是,若竟然没有办法恨他。

回去的路上,阳光突然变得炽烈,若紧闭双眼,无限哀戚的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平生第一次,若灌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夜里,若就像得了幽闭症的小孩一样,把自己关在小小的空气稀薄的房间里,问上自己几百遍为什么,然后绝望的睡去。

睡着了,就会当一切只是个梦!梦醒后,不复存在。

若,还是原来的若,天真,蒙昧,并懂得笑。

渐渐地,若已不懂得如何去平息体内那场更浩大的潮汐了。

那些记忆的碎片在若的血管里互相碾碎,搏斗得如此厉害。

它们在夜晚时候猝然到来,像毫无预警的海啸,在体内掀起了一阵阵杀戮。

若极度痛苦,唯有咬住手背,闭上眼睛,不去听那嗖嗖的风声,不去想那没有回挽余地的场景。

(五)

第二次赴他的约,是一个月后。

大雾弥漫的午后,那从大山深处四面涌来的雾气,遮盖了若的眼睛。

若无从知道自己的内心,也无从知道此刻的表情是否平静依然。

推开门,迎上他殷殷的双眼,若挣扎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这一次,只剩下宿命的悲伤了。

为什么没有办法张牙舞爪的说出责备、甚至是愤怒的话?

那一晚,窗外是绚烂的烟火,美到极致的盛放。

划过眼前的光芒,像一道道七彩霓虹,辉耀人间。

街灯如昼,整座城市都沉醉在节日的狂欢中。

而若,只看到了一大片的荒凉。

“自在飞花轻似梦,繁花似锦一场空。”

若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诗句,潸然泪下。

(六)

为了驱赶孤独,若走上了更孤独的路。

一开始,若就应当想到,和巨大的孤独相比,人的喜欢是多么的渺小。

他是疼惜若的,比疼惜自己,还要更疼惜。

他断断续续地给若讲他的过去,为若深情赋诗,更毫无顾忌地把若带进他的天地。

人前,他从不吝啬对若的赞美。

虽然,他从不承诺,若也似乎没什么遗憾。

从此,他就是一盏明灯,源源不断的给若温暖,让若忘了--孤身从人群中走来,孤身走上前途茫茫的路,是何等的惶惑!

有时醒来,面对巨大而空旷的夜,若会很难过,难过得想到放弃。

可是,只要他寄来只言片语,若又飞蛾扑火般纵身而去。

他们甚至设置好分手的情景。

他说,他会把若当一辈子的朋友,只要他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他又说,会约上若和若的他,静静的喝上一壶茶。

若于是表情淡淡的说:“我是不会爱上你的。以后,我会嫁给那个他,忘了你。”

末了,若又说: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见面了吧?!”

每一次,他都会回报若一个苍凉无比的手势,然后说:

“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七)

他不会知道,每次若转身时,眼里都蓄满了泪水。

他更不会知道,若说出那些轻描淡写的话时,内心是怎样的震动与哀愍!

若惟有蜷缩起身子,低头去咬自己的手指,不让那些沮丧的情绪弥散开来。

记得他说过,他喜欢的是那个平静淡定的素女。

可是,若内心的花园早已杂草丛生、鬼影重重,若并非一个勤勉的花匠,又怎能使它恢复从前的静美?

若悲伤的想着,然后在不胜悲伤中看他燃起一根烟,透过腾袅的烟雾,看他疲惫的脸。

这时,他不会让若靠近,宁愿让自己像一座静静思考的孤岛。

这时,他不会正眼看若,似乎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天真的探询。

然后,烟雾散去,他悄然离去。

若呢,只好在无计可施中睡去……

(八)

好了。

就像现在,一边彻夜的想念,一边说服自己,所有的心心念念,只是一厢情愿!

只是,无论若多么的不愿意,却必须承认,他也深陷其中,身不由己。

记得一次,他拥着若,看洛城的万家灯火,喃喃吟起辛弃疾的词: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他的眼里泛起了轻雾,嗓音沙哑。

若也怔怔的望着窗外,那是一片摇曳的风景,无法憧憬未来。

想他的时候,若最爱听孙露的歌。

紫色的封套上,印着一张艳艳的唇,像一颗红红的樱桃。

樱桃,在六月成熟,象征甜美的爱情。可是,她偏偏唱着《分手》:

如果说分手如此容易,总有人来人去,我又何哭泣伤心,而姻缘早已注定,聚散总有道理,迟早总是该死心……

那把缭绕的声音像光滑的玻璃片,割得若浑身是疼。

却,欲罢不能。

(九)

若奔跑在这条迂回又危险的路上,转眼又是一个秋。

而他,有很多应酬,有时,若会很希望他能像最初那样,单独陪着自己。

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仅仅眼神的交汇。

但是,他喜欢酒,喜欢那帮豪气冲天的朋友,更有一大堆无法抽身的理由。有时,若静静的守在夜里,茶凉了三遍,还是不见他的身影。渐渐的,有了埋怨,有了猜测。

每一次,看到他在酒席上与别的女子相谈甚欢,或与别的女子书信来往,她都忍不住心生幽怨。而他,却不爱解释,只是说:“你这个小白痴,乱想些什么?!”

他们的故事总是在夜里。

与他有关的记忆便会在夜深时分,“吱悠”一声,溜出来,像月光,时而丝绸般温软;时而冷霜般硌得眼睛发疼。

就这样,若平静的活着。

白天,继续浑噩。夜了,便用歌唱抵抗内心的蠢动。

于是,明白了那一种平静,叫死水微澜。

那些疼痛,仿佛

一夜之间开遍枝桠

我的青春败下阵来

在时光深处

打着旋窝,气喘

吁吁

秋天刚刚开始

我小小的忧伤刚刚开始

花未向晚

蝴蝶已竞相

拍着翅膀离去

啊,多么令人黯然的一幕

我倾情歌唱,却

无可挽回

——《疼痛》

天空依旧是深邃的蓝,云来云去,似乎在唱一首永恒的歌。

而世事难料,谁又能保证未来,保证一颗痴痴的心。

(十)

不管阳光如何炽热,总是挡不住夜的脚步。

不论冬天怎样漫长,春天一样会到来。

在地老天荒之前,他们能否温一壶清酒,手牵手,在冰天雪地里寻觅那份爱的荣光?

蓦地,若想起了《圣经·传道书》里的一句话,若不信耶稣,但却被那句话深深撼动了:

后来,我察看我手所经营的一切事,和我劳碌所成的功。谁知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在日光下毫无益处。

是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若站在苍茫空旷的晚风中,在盛大无边的梦境中,回忆着自己难言的青春。

而他,在若飘渺的文字里,提醒着一次次虚拟的交错,一次次真实的疼痛。

那疼痛伴随着欢愉,伴随着洛城的暗夜,推动着若,走向那充满情欲的霓虹大道。

人生如梦1(2014-12-1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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