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小姨带我和弟弟去溜冰场。溜冰场的管理员是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他通过自己的办法,跟和我同样年轻的小姨搭讪上了。在最初几句言不及义的对白之后,他们迅速把话题转向了文学,这个年轻人告诉我小姨,他刚刚给小城的报纸副刊投了一首诗,正在等待编辑的回复。
我说了,这个年轻人是溜冰场的管理员,在那个科技不甚发达的年代里,他负责用肉眼辨识溜冰场上像鱼一样飞快地游弋着的人们,哪些人游玩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门票规定的一小时,并且上前把他们驱逐出去。这身份使得他无法不显得粗暴,尽管如此,听着他和我小姨大谈文学尤其是诗歌,还说他在上海旅游时试图去拜访巴金,我都没有丝毫违和感。
在我们那个年代,谈文学的人不古怪,不谈文学的人才古怪,征婚启事上都要标注一句“喜爱文学”,否则就无法引发美好的想象,我见到有人还细化到“热爱李商隐”。
我爸妈要看每一期的《收获》《小说月报》和《人民文学》,在饭桌上谈王蒙和张贤亮,后来他们又喜欢上了余华。邻居家上高中的哥哥和上大学的姐姐更热衷于谈论朦胧诗,北岛、顾城和舒婷,他们家有一本封皮黑乎乎因此显得特别朦胧的《朦胧诗选》,我借回家抄了很多首,现在还能记得其中的很多句子:“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不得不还回去时,我无限惆怅。
有一天,我的堂哥来我家,带来他的一个朋友,那是个和他一样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本市电力局工作。这个朋友听了我对《朦胧诗选》的向往后,说,他正好有一本,我可以到他们单位去取,他给我写了一个电话号码。
我将这视为来自成人世界的邀约,那时距离溜冰场遭遇诗人又有几年了,我已经长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对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探头探脑的好奇,认为他们一定在经历着一种更丰富、更有意思的生活,但跟我父母又不同。如今我收到的这个邀约,还和诗歌联系在一起,我暗自惊心动魄。我终于在做足心理准备之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一个声音甜美的女人告诉我那人不在,又愉悦地追问我是谁,我只好说,我是他妹妹。她笑吟吟地(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说:“我没听说他有个妹妹。”我无言以对,默默挂了电话。
我猜,这个女子一定是在爱慕着那个拥有诗集的年轻人,她心里很有把握,但还是对陌生来电有着温和的戒心,我猜想她性格斯文,长相和声音一样甜美,这可能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办公室恋情,祝愿他们终成眷属。
啰哩啰唆地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文艺气氛,我突然很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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