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反复心理,并不稀奇。
1863年,雷诺阿和莫奈在巴黎,不晓得自己将来会成为不朽的传说,只是安心过穷日子,画画。雷诺阿在画院里,被逼着临摹了许多安格尔,于是生厌恶心,连带讨厌安格尔推崇的拉斐尔,讨厌学院派规整的素描和线条。十三年后,雷诺阿完成了传奇的《煎饼磨坊的舞会》,只动色彩,不勾轮廓。又六年后,莫奈去了诺曼底,而雷诺阿终于去了趟意大利,看到了拉斐尔的原作。41岁的他,忽然幡然醒悟,觉得自己一直误会了拉斐尔。从1882年开始,雷诺阿作画,用上线条轮廓了。
1900年,刚19岁,在马德里受了美术教育的毕加索,给朋友写信说:“让高迪和他的圣家堂见鬼去吧!”
那时节,48岁的高迪已经确立了他的风格:对材质的想象力。对材料和色彩的感觉。铁装饰。抛物线穹窿。循环不停的门脸。动态空间。他的作品遍及巴塞罗那。而毕加索正准备加入巴黎的社交圈。那时的毕加索,喜欢西班牙画家格列柯,喜欢拉长形体与阴惨颜色。
十六年后的1917年,毕加索去了意大利旅游后,也开始做一些曲线柔和、暖色调的作品了。他没有明说,但罗伯特-休斯认为,毕加索中后期,明显受了高迪相当的影响。约翰-理查德森则认为,毕加索不喜欢高迪,一半是年少气盛,艺术观点冲突,一半是1900年,高迪对巴塞罗那的进步青年艺术家不信任,毕加索觉得自己受了排挤,满心愤懑。
明清之际大师傅山,少年时学赵孟頫书法,后来明亡清兴,傅山仇恨满清,连带对当年屈身事元的赵孟頫不爽起来,就说他极不喜欢赵孟頫,鄙薄其人,于是厌恶其书法,痛恨他书法浅俗如无骨。又过些年,傅山心情变了些,于是写:
“赵厮真足奇,管婢亦寻常。”
寻常人看不懂或看不惯一样东西,往往也就罢了;大才子们,年少气盛,眼光锋锐,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生死以之,如果看不惯,便往往姿态会犀利些。然而才子又大多颖悟,所以到得年长,看得多了,领略得也多些。所以讨厌一样东西不要紧,只是别绝了念头;日后想起来,也许会有不同看法。
《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离开冰火岛前,谢逊曾逼迫他背下许多武功要诀,还说“虽然你现在不懂,但先记着,将来总会懂的”。周伯通让郭靖背《九阴真经》,不管有用没用,先背着再说。
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阅历见识,少年叛逆期自然眼高于顶,看到自己不顺眼的便不爽。其实也无所谓。许多东西未必需要喜欢,少年气盛,目下无尘,桀骜难免。阅读游历,其实也不为都记下来,只是留个印象,在心里生根。日后触景生情,总会懂的。
至于许多东西,也不必求一次性就懂。没到那个时候呢。好东西,早看了总比晚看了好。反正以后,慢慢也就懂了。
大江健三郎《我们的时代》一开篇,男主角南靖男和一个妓女鬼混,小说里提供了一个法子:
想要延迟男性性高潮,可以一边做爱,一边想想哲学。
我初看这句话时,根本不明白。要许多年后,真应用了一下,才明白大江健三郎除了能得诺贝尔文学奖,也很有生活啊。这种知识,就是幸亏早知道了——虽然要晚些才领会,但毕竟是好知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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