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秋天的那个下午,当我们走进从江县的岜沙,记录并拍下了滚元亮和岜沙枪手们的生活之后,绝对没有想到,我们这一架相机和一支笔,竟如此迅速的改变了一个人和他的村庄。这一改变也是我们的心境变得格外复杂,难以释怀。
那个时候的滚元亮贫困,但很快活,砍柴打猎、捉鱼捞虾、剃头、吹芦笙、“抱姑娘”……所有的日子都是属于这个岜沙枪手自己的。
滚元亮和岜沙枪手们最辉煌的时刻,定格在2000年10月的那一天。那一天,“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第一届国际民族服饰节”隆重开幕。枪手们在森林中的芦笙坪上学会了走时装模特的“猫步”和“亮相”。然后滚元亮和他的兄弟们平生第一次坐上汽车,第一次来到州府所在地的大城市凯里,第一次住进铺着雪白床单的招待所,第一次在T形台上展示束着“户棍”的枪手古风,第一次赢得了国内外最热烈的、好奇的掌声。记者和摄影师们用文字和胶片将岜沙枪手送到了世界的面前,岜沙一时名冠中外。
岜沙人原本不愿意让外人拍照,怕把人的魂魄收进机器里带走,也从不向人家要钱。后来一个客人给了滚元亮两块钱,他不好意思收。客人说:“我拍你的照片,是买你的肖像权,理所应当要给你钱,这叫做公平交易。”滚元亮听不懂什么叫“肖像权”,但是心里想:“在机器上
按一下子,就是两元钱!撇脱嘞!(意思是‘容易')”从此,他就每天扛着枪摆好姿势站在寨门口守望,有游客来拍照,他就伸出一根手指,照一次一块钱。碰到那些不给钱拍完照就走的人,滚元亮也不计较。只是他在家里搭好桥,让他的魂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滚元亮被任命为火枪队长,每天带领二十多个姑娘小伙,在芦笙坪上为游客表演拜树、“剃头”、吹芦笙、走“时装步”。岜沙门票收入为每人10元,除了交付1元的宣传管理费,剩下9元,由表演队平均分配。每天游览岜沙的客人不多,只有3个旅游黄金周还能多些。表演队天天要在寨门口等候表演,收入少,田里的活也没时间做,怨气很大。寨上那些没有参加表演队的人家,不能从门票收入中得到分配,也有意见,认为这样不公平。上级领导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跟村支两委以及表演队商讨了几次,但仍然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
滚元亮自己也没有从门票收入中得到多少钱,但他是火枪队长,又带着大家在芦笙坪接待游客,不可避免地成为众矢之的。他很苦恼,又找不到人诉说。于是,当我们再次去到岜沙的时候,他便一直纠缠着要我们带他到省城去打工。“干什么都行,我最下得苦力的嘞!”离开岜沙的那天,他一直追着我们的汽车奔跑,喊着:“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一直看到他矮小的身体在公路上渐渐变成一粒小小的黑豆……
岜沙这座曾经封闭在大山深处的苗族聚落,开始遭遇外来文化的冲击,也必将无可阻挡地发生历史性的变化。实际上,都柳江流域的其他村寨遭遇到了同样的冲击。对于这些村寨而言,在保护和利用自己的传统文化之间,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坚守自己的优良传统,当全球化的现代化的巨大潮流滚滚而来的时候,这些弱小的村寨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命运又如何?宁静而古老的都柳江,将会流向哪里?
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就送梧桐子“”支持吧!
已获得0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