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系列之十二)

家乡区县: 重庆长寿区

1911年秋,在进入新世纪的第十一个年头,清政府依旧在现代化的门口举棋不定,踟蹰不前。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平日里繁忙的河街码头今天依旧人头攒动,甚至比平时多出了不少,但相比往日的热闹与喧嚣,这天却安静得出奇。这种安静让平日里习惯了闹市生活的河街民众有些茫然,然而谁都没有打破这种可怕的宁静。

从人们的表情上看:有的人面有愠色,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满怀希望……尽管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但每个人的心里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将有大事发生…… 河街迎客

这一天的河街码头,仿佛是整个清王朝的缩影。

时任长寿知县的沈兆翔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在河街码头铺毡设案,自己亲率县内大小官员在案前依次排开,神色谦卑地望向凤城的东南方向,丝毫没有意识到林庄学堂的师生正在东城门口远远的望着自己,神色异常;正如当时的他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他所服务的清廷将会被时代的洪流冲垮,而自己将成为长寿历史上最后一位知县。

平日里派头十足的官员们面向东南,毕恭毕敬地排列在河街码头上,仿佛等待检阅的队伍,邑人们看在眼里,很是好奇,于是顺着县太爷的目光,望向门前大江流去的方向。

直到大江的尽头出现一注不断往上升腾的烟雾,沈兆翔心中暗喜,微微一笑,正了正衣冠,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就快到了。围观的群众却不知晓个中玄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远处观望。

不一会,但见从下游驶来一艘新式轮船。在当时,川江上游的新式轮船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如此“巨型”的“机器怪物”,河街码头上不再平静。直到隐隐约约听得见发动机的轰鸣,才看清轮船的船舷上还伫立着荷枪实弹,神情肃杀的新军士兵,码头上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兆翔没有理会岸边吵杂的人声,率领属下伏地跪拜,恭迎该艘轮船进入长寿境内,然而轮船却不曾在长寿停留片刻,一转头儿,马不停蹄地驶向重庆方向。

岸上欢迎的队伍,还是没能打开轮船里那位大人紧锁的眉头。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此时川内的保路运动已成燎原之势,自己率新军入川,业已耽搁多日,已容不得在途中有片刻停留。而他不清楚的是,就在刚才迎接他的队伍里,有不少人正是长寿保路同志会的会员,他更不清楚的是:从他踏上川地的那一刻起,就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就是时任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兼署理四川总督的满清大员端方,而他所乘坐的轮船亦是川江之上的一段传奇--第一艘驶入川江的华人自营商轮“蜀通”号。

重庆开埠

当“蜀通”号载着端方路过长寿的时候,“蜀通号”的船长远远望着江边欢迎的队伍,一定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啊,11年前,当自己驾驶着1000匹马力,载重量达150吨的“肇通”号从宜昌出发,历时九天抵达重庆时,也曾受到过山城百姓此等热情的迎接,“肇通”号也因为是第一艘驶入川江的外国商轮而被载入史册,这一切都曾为他带来巨大的荣誉,而此时岸边的迎接队伍,已与自己无关。

和川江上的纤夫船工熟络的他,长寿江上这条“狡猾线”早有耳闻,所以当“蜀通”号驶入长寿后,他一改往日诙谐幽默的性格,变得格外谨慎起来。

这位金发碧眼的传奇船长,正是我们在前面的栏目中提到过的英国人蒲兰田。

为什么第一艘驶入川江的华人自营商轮会由外国人担任船长?或者进一步追问:为什么更早一段时间,一向奉行闭关锁国政策的清政府会允许外国船只深入内地呢?要想解答这一系列疑问,笔者以为还要从重庆被迫开埠说起。

后来川江上的诸多往事,都与重庆开埠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正是重庆的开埠,拉开了川江传奇的序幕。

说起重庆的开埠,便不能不提到近代史上著名的“马嘉理事件”。

同治十三年(1874年),为了修筑一条由缅甸仰光到云南思茅的铁路,英国上校军官柏郎率领武装探路队近200人,从缅甸出发,开始探测从缅甸进入云南的路线;英国驻华使馆的职员马嘉理,也奉公使威妥玛之命,从北京经云南到缅甸接应,准备年底与柏郎在八莫会合。

光绪元年正月(1875年),马嘉理和柏郎率领武装探路队在不事先通知地方官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云南,并扬言要进攻腾越城(今腾冲),被当地民众阻拦下来。

正月十六日,马嘉理向当地群众开枪逞凶,群众义愤填膺,将马嘉理及几名随行的中国人打死,并把探路队赶回缅甸,这就是“马嘉理事件”的始末,当时又称“云南事件”或“滇案”。

事后,英国公使威妥玛就马嘉理事件向清政府施加外交压力,并声言将派兵入滇。其时,新疆正值多事之秋,清廷已命令左宗棠西征以收复新疆。由于担心英国会与俄国联合起来阴谋占据新疆,清廷命令李鸿章、丁日昌一同妥善办理此事。

在山东烟台举行的中英谈判中,英方提出开重庆为通商口岸,以此作为解决“滇案”的条件之一,摆明了就是“借题发挥”。对于这个十分露骨的且与“滇案”毫不相干的侵略要求,连李鸿章都不敢答应,只能以“川江峡滩险阻,轮船万不能行”来搪塞。

次年七月,李鸿章与英国公使威妥玛在山东烟台签订中英《烟台条约》,笔者在查阅《烟台条约》原文时,在《烟台条约》的第三端第一节找到了如下记载:“又四川重庆府可由英国派员驻寓,查看川省英商事宜。轮船未抵重庆以前,英国商民不得在彼居住,开设行栈。俟轮船上驶后,再行议办。”

看来李大人的“缓兵之计”再一次“奏效”了,但也只是“缓一缓”而已,条约上白纸黑字的写得很清楚,等到具备了外国轮船通航的条件之后,重庆即开埠为新的通商口岸。

等到1890年3月,时代已经发展到三峡之险亦挡不住现代化的步伐,彼时重庆通航现代轮船的条件已基本具备,中英两国签署《烟台条约续增专条》,正式开重庆为商埠,川江被迫对外开发。

如果此时再回过头来看清廷当年的“缓兵之计”,无疑于是愚蠢的掩耳盗铃。

也正是从此时开始,纤夫与水手,木船与江轮,专制与民主,近代与现代,一切如同三峡险滩间翻腾的江水一般,激烈的交织在一起,川江之上顿时泛起新的时代波澜。

英雄一笑

时间回到1911,新旧交织最为激烈的一年。

这年秋天,知县沈兆翔还在河街码头跪迎新军入川镇压保路运动,林庄学堂的师生们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革命激情。

“哪天要是去掉这个猪尾巴就好了!”林庄学堂教师、同盟会员涂德芬手持发辫,恨恨地说。“快了!”涂德芬的同事兼好友廖树勋指着端方的坐轮,笑着说:“他是来送死的!”

此语一出,不到两月,廖树勋即手执炸弹只身闯入县衙夺取官印,知县沈兆翔于睡梦之中便成了革命者的阶下之囚,长寿旋即宣布独立,开川地之先。端方与其弟端锦行军至资州,被本部人马中的革命军官刘怡凤格杀。而中国的历史,亦将翻开新的一页。

外轮东来,烟雾萦绕,大军过境,英雄一笑。

笔者认为如果说清朝末年的革命风潮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时代巨制,那么长寿县人廖树勋于1911年河街被历史定格的这张笑脸,当是其中最美丽的一帧。

使徒行者(2015-05-05)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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