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伯恩哈德的《伐木》。导演是克里斯蒂安·陆帕。因为这两个名字,中国知识精英层中较个性的家伙们悉数到场,有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等。《伐木》讲述的是一个叫乔安娜的艺术家去世不久,作家托马斯被邀请去参加一场关于悼念乔安娜的艺术晚宴。托马斯从接受邀请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整个夜晚他冷眼瞧着在座的一众艺术家,从心中鄙视和嘲讽他们,也鄙视和嘲讽自己。剧中的“艺术家们”负责说出各种事物的真相,而剧中的“托马斯”则负责说出艺术家的真相。
去之前就收到各种文艺微信号的预告,其中一个标题是:《听说<伐木>骂的人这两天都要去看这个戏……》。——当然我不是文化名人,但我也带着心里不是滋味儿脑中响着“别挨骂了”别别扭扭的来朝这场圣。等开演之后我才发现,有部分观众的心态和我一样,既希望亲近最尖锐的思想,又怕被这尖锐刺疼。以至于别别扭扭,甚至拘谨起来。另外一部分观众的拘谨之处在于,既怕自己完全看不懂,又怕自己看懂了害臊。而不管是伯恩哈德还是陆帕,都不是会讨好观众的人,“现场效果好”对他俩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所以从内容到形式整场戏都透着沉闷高冷。观众们谨慎到连剧组贴心安排的掌声引导都没能跟上,错过了第一次鼓掌的时机。(也许有观众在考虑那引导是不是导演故意安排以挑衅观众)。初来乍到的演员们也小心翼翼。——一个女演员慢慢走到舞台边缘,离观众越来越近,就在她几乎跌下台的瞬间收住,继而回到舞台中央,向观众席问道:“这重要吗?!”其实这才是一个挑衅,对附庸风雅的观众的挑衅,然而演员的表演过于含蓄,并没有特别明确地表现出来,也许担心观众的反应吧。也可能是错觉,我甚至觉得他们在抛出那些关于艺术和体制的狠话时,看似凶猛,实际也是小心翼翼的。总之,这场戏的现场“效果”不好,正常表演途中不时有人退场。(大概是麻花的观众)
我不懂话剧,不懂戏,戏剧观老得掉牙。我喜欢那种充满戏剧性的由于人物性格缺陷和命运纠缠不清导致的各种人生爆炸和燃烧现场。我还不习惯看这种思想性很强的戏,我甚至怀疑陆帕将它这般表现的必要。帕慕克说过:“伯恩哈德的作品并不富有戏剧性”,当然他是欣赏伯恩哈德的。他也说过:“伯恩哈德的书最让我欣赏的,不是其背景或道德观。而是:我只要在那里,在那些书页里面,欣然接受他那无法遏止的愤怒,并和他一起愤怒,这就足够。文学引得我们像受到爱戴的作家一样暴跳如雷,它就是这样抚慰着我们。”显然陆帕是以戏剧的形式向伯恩哈德那种“避免戏剧性”的小说致敬。但我觉得这样做有些失掉艺术性。从舞台调度到布景灯光人物姿态和台词都是设计过的,但他的设计就是抄写现实。——逼真的再现。如果用文字的形式逼真的甚至超写实的再现这一场艺术晚宴,在我看来是“艺术的”,但以话剧舞台表演的形式逼真的甚至超写实的再现这一场艺术晚宴我以为是“不艺术的”。就像我不喜欢那些超写实绘画一样。那些东西怎么比得上印象派?抛开思想,单论戏剧,用几乎等量的戏剧时间来展现一个晚上,——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高明之处。
写下上面这一段就应该有资格被伯恩哈德鄙视了。这个愤怒的家伙,生于1931,死于1989的奥地利作家,当然说他是“奥地利作家”是指地理上。因为他痛恨奥地利。他的遗嘱是这么写的:
“不论是从我在世期间发表的,还是从我去世后现存的遗物中的一切以任何形式存在的,由我本人撰写的文字,在法律规定的版权保护期间,在奥地利国家现有标志范围内,不得演出、印刷或者仅仅被朗读。
我特别声明,我不愿与奥地利国家再有任何关系,我不仅抗议今后任何一种形式的干涉,更反对在未来的任何时候,任何试图将我本人以及我的作品与这个国家相联系的行为。
我死之后,任何可能存在的文学性遗产,也包括信件和字条,一字不得再出版。”
他之所以写下这么决绝的遗嘱,正是因为《伐木》这部小说。1984年8月29日,刚刚上市的小说《伐木》便被警察查抄封禁。理由是涉嫌诽谤。状告伯恩哈德的正是伯恩哈德某一时期的密友兰佩思贝格。年轻时兰佩思贝格在自己家里搞艺术沙龙,大约情形就像《伐木》一般,但我们不知道重叠的部分有多大,没准真说过:托马斯,不要写这些。搞清楚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兰佩斯贝格并没有看过《伐木》,只是听图书编辑说对自己有影射。而事件最终是庭外和解。但托马斯·伯恩哈德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这低谷期,又逢他最亲近的“姑姑”去世,在悲哀绝望懊悔愤怒中有了如上遗嘱。
不仅仅是那一段时间,他的愤怒贯穿一生。1968年隆重的奥地利国家文学奖颁奖仪式上,伯恩哈德作为获奖者被邀致辞,这家伙上来就说:“想到死亡一切都是可笑的。……国家注定是一个不断走向崩溃的东西,人民注定是卑劣和弱智……”文化部长当场拂袖而去,文化界名流也纷纷退场。在之后的一些年里,重大文学奖项实在绕不开伯恩哈德,就将奖金和证书寄给他,而避免颁奖仪式。
我的《历代大师》扉页上写着“2008年6月28日购于万圣书园”,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接触他的文字。忘了自己当时购买的动机,大概首先被题目吸引,在臆测内容的情况下翻了两页,看到关于某个画家的评论,所以决定买下。回到家先看了前半部分,《声音模仿者》,那些细碎的像段落一样短的短篇把我看得一头雾水。只是觉得酷,完全搞不懂这家伙在干什么。我举两个例子:一个父亲在一个星期六下午杀了自己六个孩子中的四个,在法庭上他为自己辩解时说,他突然感觉孩子太多了;母亲去世后邮局仍然将信件投递给她。邮局没有注意到她的去世;声音模仿者惟妙惟肖的模仿了明星与政治人物,但当我们要求他模仿一下自己时,他说办不到。就是这样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超短篇,生硬冷倔。我只好放弃阅读。
责任编辑:张白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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