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在一席的演讲:事实的重塑
我是双子座的,我觉得双子座也很爱自由,我觉得任何一个星座的人都爱自由,所以我们做很多各行各业的工作,无论是拍电影还是做互联网,我觉得都是希望能给我们个体带来更多的自由。
差不多我记得在2007年初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冬天,那时候因为我刚完成那个关于刘小东的一个纪录片叫《东》。这个纪录片是关于他的绘画思想,也随着他去了奉节,我也是第一次去到了三峡地区。
那这个纪录片完成之后呢,我特别想继续拍一个关于艺术家的纪录片,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中国当代艺术开始非常的活跃,那么当代艺术家,其实他们通过自己的作品传达了非常多的,对生活、对这个国家的看法。
但是那时候,整个当代艺术好像已经非常商业化,大家不停地在看拍卖的指数。我觉得我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我觉得我可以通过电影,这样一个更大众化的媒介,来把艺术家的工作介绍出来,完全是怀着这样的一个心态。
我希望我能够延续这个艺术家的纪录片的系列,我准备我的第二部。我想拍三个艺术家,但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应该跟谁合作,拍哪个艺术家,有时候我想拍建筑,有时候可能想拍装置艺术家,就是video的艺术家。
很偶然在07年初的时候,有一个服装设计师,她叫马可,她开始跟我有一个接触,有一次她介绍她的工作,她说正在给巴黎高级时装周创作一组服装。那当然我也知道巴黎高级时装周,它是服装界的一个非常顶级的盛会,就好像我们电影界的戛纳电影节一样。
在这之前,我对服装的理解完全是在一个时尚,或者说消费品的理解上,没有太多的知识。但是马可在介绍她工作的时候,她首先说,她说她这个服装将会是全部用手工来做的,她就谈到了,她说,实际上她这组服装为什么全部要用手工?是因为她觉得,当代的这样一个机械化的生产、大工业的生产切断了服装跟人的一种情感关系。
过去比如说我们在手工制衣的阶段,我们的衣服可能是妈妈做的,也有可能是姐姐做的,也可能是女朋友做的,可能是妻子做的,所以我们每件衣服它都承载了某一种感情,它作为一个情感的物件,我们穿上的时候,不单是一个御寒的衣服、一个物品,而且它里面会有情感的寄托。
但是机械化的生产之后,我们已经不知道衣服是由谁来做的,那它只是一个消耗品、只是时尚的一个物质。那么我觉得她的这样的一个对服装的理解,一下子打开了我的一个很开阔的思路,我觉得我开始变得非常的想了解她的工作。
这样的话我就决定拍一个纪录片,叫《无用》,因为马可当时创作这一组服装的时候,她给她的服装起了一个名字叫「无用」。我同时面对两个主题,一个是经济的主题,就是服装工业的主题;另一个是艺术主题,当然这个核心的人物是马可。
那么在跟她进一步的拍摄的时候,我记得到巴黎时装周开幕以后,我们摄影队就随着马可去了巴黎。在整个过程里面,我整个的思路我觉得,全部焦点是放在服装设计师身上的,是放在她的所思所想,还有她所要展开的巴黎的无用之秀的这样一个过程。
在跟她进一步的接触的过程里面,她就讲到流水线给她的一种影响。她说你看那么多的工人在流水线上工作,事实上我所有的灵感是来自于流水线,正是因为有流水线的工作,让整个服装的产业发生了变化,使整个服装脱离了过去的手工,也就脱离了、切断了服装跟人之间的一种情感的联系。
我听了她这个话之后,我印象特别深,我觉得她当时也把她的观念延伸到了环保的领域。她说过去我们在手工的阶段,比如说妈妈打了一个毛衣,她送给儿子以后,可能我们不会轻易地扔掉它,因为那里面有情感;当我们只是从商场买的,那可能到下一个季节,有更新的款式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把这个衣服换掉。
由此她觉得,大量的这种消耗来自于情感的、关系的解除;由此她觉得大的流水线生产,也具有一种背后的它的环保问题。所以在那场秀,我记得印象非常深刻。在法国的一个小学里面。
过去我们看服装秀的时候,我们都是像这样的一个T台,两边是观众,都是时尚界的权威人士,然后那些model穿着衣服走来走去。但是马可那场秀,它是一个封闭的舞台,我们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上,一个小学的体育场的看台上,我们不知道会展现什么样的一种秀的方法。
然后在演出开始的时候,那个幕布突然落地,落地之后会发现她所有服装的呈现都是人,模特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如果你站在那儿,你是无法看到这些服装的细节的,所以人们必须开始走动,这些看秀的人必须走动,在这个走动的过程里面你才能走近那些服装,看到那些服装的细节。
所以我觉得它不仅是一种秀的方法的改变,同时也颠覆了一种权利秩序。我在看那场秀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在拍,一边就想到了流水线。我从来没有去过服装的流水线,但是正是因为马可的工作,这样的一个能把自己的工作带到巴黎高级时装周的这样的一个设计师,她的工作让我联想到了流水线。
那么从法国回来之后,我很快地就是去了广州的一个服装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流水线生产,成百的工人,密集地在一个流水线上,在广州那样的一个闷热的天气里面,每个人身后都摆着一个电风扇,然后他们低头做衣服。有的在操作缝纫机,有的在打版,有的在熨衣服,整个流水线上人们都不怎么讲话,然后一个环节接一个环节。
那我站在那儿我就觉得,他们都像我一样,可能来自于中国的乡村或者县城,然后汇集在广州,然后他们生产的这些衣服,从这个厂子拉出去之后,究竟谁在穿这些衣服,我觉得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些流水线上的兄弟们,他们也不知道。
我们只是在生产,沿着这样的一个流水线的结构。然后我开始进入到他们住的那个宿舍,差不多都是十几个人一个房间,然后我留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当他们的手机在充电的时候,那个手机是锁起来的,有一个自己做的盒子,别人是拿不走的。因为流水线上,人的流动非常快,然后人和人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情,也没有太多的这种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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