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碎泥土香(2)天空再清朗也比不过姑娘的眼眸

家乡区县: 湖南省沅江市

孩子眼里的生活是幅画,是田埂上姑娘发梢的无名野花,闻起来的气息像是茉莉清茶。

那个姑娘穿着雨靴趟过田埂,提着裙摆的俏皮模样印衬在阡陌交错的水田之间。生活里可以入画的风景不多,那一幕恰好值得调一抹清新的色;一生中可以入心的姑娘不多,那一个恰好应许了男孩儿垂涎的美色。这幅画足以温暖一个男孩儿一辈子的情人梦。

我看着脏兮兮的自己,抹了一把鼻涕,自卑到不成样子,连那种梦都不敢做。正好旁边路过一只青蛙,我逮住它,提着青蛙腿责问它:“又不是你家姑娘,你瞅个啥!”

方琦是我转校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姑娘,就在雨后路过那片水田的时候,背景是一头苍老的牛。那时候我就梦想着有哪朵鲜花可以插在我身上,我会供出我全身的营养往死里对她好。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关注起身边的姑娘来,这种关注不同于以往,我在乎的不再是姑娘的新衣服、新发卡,而是她们嘴角的酒窝和眉下青瞳,以及那能引导众生向善的甜美笑容。

这种变化是件很要命的事情,这意味着青春期要开始了。

放学的时候我跟在方琦身后,还在为课间操的时候跟她站在了一起而得意。她转过身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林子里的鸟叫,还有风吹过回忆的声音。在猥琐地尾随了一段时间之后,方琦跟我说话越来越热情,我嘴里含着根草,跟她大谈着梦想。那个时候尚不知何为承诺,吹过的牛皮谓之“童言无忌”;实现不了的梦想以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宽慰了自己;担不起的责任只能在心里埋伏着一句“我要快点长大”。

就在我跟方琦越来越形影不离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来上课了,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见着她,我却从没试着去打听她的消息。

一周过后,她回来了。

惨白的脸,哭红的眼。

她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班主任赶紧过去把她扶到了座位上。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议论开了。

后来从与她同村的同学口中我才得知发生了什么。她爸爸是开东风车运煤炭的,因为跑长途可能太疲惫,驾着车在半夜里滚下了山崖。

那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她,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我了,没跟我说话,径直回家。

我背上书包就跟了过去。

那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边走一边哭,我也不敢跟上去说话。正好那时路边开了一地的油菜花,放学时夕阳掠过油菜花尖,是因为那成片的油菜花在光影的交叉之间太有画面感,所以我提议和她去油菜花地里奔跑。

方琦转过身看着我,还是没说话,但当我跑起来的时候她也跟着跑了起来。穿梭在油菜花间就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伤痛的理想国,那欢笑太让现在的我羡艳。只有圆珠笔不断撞击文具盒发出的声响在提醒着我,生活是一个江湖,吹出的风都带着肃杀的血腥味。

当我们跑到中央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木桩,我抬起头一看,那是一个稻草人。一件红色的破烂秋衣披在它身上随风飘扬。

方琦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看着稻草人也停住了脚。

我看看方琦,再看看稻草人。

然后我对稻草人说:

我在这块地里种下了梦想,你要好好给我守着呀。

方琦问我的梦想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两年前邮差把信交到我母亲手里的时候,无知无觉的我还在院子里玩弹珠,那封信里写着我父亲躺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所幸的是,我父亲没死,而方琦却在以后的日子里改了姓。

也许是因为相似的经历所以懂那种切身的伤痛,然后我告诉方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她深信不疑。

那天的方琦难得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就在稻草人前。但是第二天她就不搭理我,回家的路上也不跟我说话,我一直在身后离着一段距离跟着她。再一次路过那片油菜花地的时候,一个大伯正收拾着被踩烂的油菜花,他见着方琦指着就骂,方琦一句话也没说,使劲儿往家里跑。

我站在原地,不敢再跟着她。

方琦个子比我高,当我们在油菜花地里放肆地奔跑的时候踩倒了一大片油菜花,那个大伯只看到了刚好冒出头的方琦,没有看到个子矮小的我。晚上他就找到方琦家,把方琦的母亲训了一顿,说了很难听的话。一个女人在男人死后拉扯着才上小学五年级的方琦和她还没上学的弟弟,这一切都与两年前的我家太过相似。

方琦的母亲把她训了一顿,别人说她什么难听的话都不重要,可方琦不能不给她争气。

大伯说他当时听到了好几个人的声音,他问方琦还有谁,方琦始终没有把我供出来。

就在我以为我可以开始保护别人的时候,我依然被别人以我不知道的方式保护着。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是弱小的痛苦。

后来,两个孩子就这样走散在乡间的农田里。

只是在大学里我写下过一段关于方琦的文字:

白色的竹制篱笆圈养着农庄的烦忧
阿婆站上山岗静待泥土融化在秋雨后
燕儿飞回村子衔起泥土未雨绸缪
远方有风 带着不安在黑夜里泅

亲人的不幸自北方传回 难开其口
阿婆家的姑娘站在红土地上嘶吼
在花季绽放的青春自有它长成的时候
其旋律却变奏成绝望和无力的温柔

天空再清朗也比不过姑娘的眼眸
既然生活在压力下起了褶皱
倒不如你作诗一首
留作小小惊喜塞进我衣兜

大二那年我回了趟村子,听朋友说方琦已经结婚了。我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给孩子喂奶,望着地里的水牛发着呆,脚下只有一只拖鞋。看见我来了,她急忙起身去找另一只拖鞋。

我知道人是害怕被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的,我没在她家多逗留就走了。离开的时候路过那片油菜花地,那块地里没了庄稼,几棵桑树突兀地扎在荒草丛生的土地里,破烂不堪的稻草人还插在泥土中央,回想起儿时的自己和方琦站在油菜花地里,对稻草人说:“我在这里种下了梦想,你要好好给我守着呀!”

我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然后对稻草人说:

对不起,兄弟。当时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一守就是十几年。

梦想是什么玩意儿,我他妈自己都不知道。

zjy593(2015-05-12)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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