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故事,你讲我演让剧场吸走你的秘密
内心有隐秘故事无处倾诉?除了找一个树洞,你还可以选择走进这个剧场,在一个仪式感强烈的过程里说出你的故事,然后,演员们马上会将它在舞台上呈现。
“有一个秘密,它藏在很多框框里。当你不去触碰它,你以为它不存在。当你想去触碰它,你觉得它很可怕,当你真的掀开它,��才看到它本来的样子。”
企鹅边说边把一块绿布揉成一团球,放在地板上,好像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抖开一块灰布,盖住绿球,最后在灰布上缓缓盖了一层白布。
几秒钟前,30岁的企业培训师王琳刚讲完她的故事。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却在王琳内心积压了20多年,直到今天。
5岁时,王琳偷拿家里钱买零食,被父母发现后,因为怕被罚起初不承认,结果被父亲拿宽尺狠打了一顿,责骂她不诚实。这事被她深深记住。6年后,王琳表哥扔鞭炮炸伤了人,王琳是此事唯一的目击者。在受害者找表哥家人索赔时,王琳的父母让她“别乱说话”。
“父母教我做人要诚实,但他们自己也撒谎。从那天开始,我觉得父母也是靠不住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我不再信任他们。”
你讲我演
这是王琳第一次参加信剧团“一人一故事”的演出。
“一人一故事”是JonathanFox1975年在美国创立的即兴演出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你说我演”——你只要说出你的故事,演员会立刻为你把故事在舞台上重现。事先不会商量,角色安排、出场顺序、台词动作等等的一切在演出开始前,都是未知。
故事和演出都被称为“礼物”。“大家可以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开心的、悲伤的、平淡的,在一人一故事剧场中,只要是真实发生的事,都可以讲。”
为了让观众安心说出自己的故事,演出中有一些特定的仪式:主持人会提醒大家为说故事人保密,把故事留在分享的空间里。
每当观众说故事时,主持人会说“请看”,演员才开始表演。演出结束后,主持人会对观众说:“这个礼物送给你”,演员会把手中所有的道具放下,看向观众,这时,主持人便会说:“这个礼物送给XX”,作为这个演出的完结。
主持人问问题的顺序也有讲究。“越往后,问得越走心。演出刚开始,我只会问观众,你有什么感受,之后才问最近发生的小事,长故事会放到最后问。”Sean说,这样的安排既有利于观众慢慢打开心扉,也能帮助演员逐渐进入状态。
故事让人找到同类
在这样一个仪式感强烈又循序渐进的“你讲我演”的过程中,一个故事似乎总会引出另一个故事:听完一个短发姑娘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偷摘别人家种在后山上的枇杷的故事后,一个男生回忆起童年和小伙伴们偷着下河游泳的趣事:为了不让大人发现挨骂,每到傍晚回家前,这群打着赤膊的小男生就会坐在河边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粗水管上,慢慢烘干身上湿哒哒的短裤。
随着时间推移,观众说出的故事也越来越靠近内心隐秘深处。
“还有哪位观众想和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听到主持人Sean的邀请,王琳犹豫了一下,还是举了手。学过心理学的她知道“看见”的重要性,想试着敞开一下,另外,“很好奇他们会怎么演我的故事”。
当王琳看到舞台上,11岁的自己想把盖在地上的白布掀开,要说出真相,却被父母粗暴拉走时,她红了眼圈。舞台上演王琳的演员双手用力往前推,却似乎有一堵墙横在面前。旁白响起:“父母也是靠不住的,这个世界上,我只能靠自己。”
王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当我听到演员在台上重演我的故事,重复我说的话时,我感觉到了被接纳的释然。”
剧场里,故事帮人辨认同类。
演出结束后,有观众走到王琳身旁,感谢她的分享:“我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和你一样,也不相信父母。今天听到你说‘父母已经把他们能给的最好的爱给了我们’时,我差点哭了。”
此处没有评价
在一人一故事的剧场里,有条很重要的原则:“不评价别人的故事。”
这也是这个剧场的魅力所在。“日常生活里,你和朋友吐槽,他可能会告诉你‘这样不对’,想给你开药方。但在剧场里,没有人会评价你。只要你愿意说,所有人都会认真地听,演员还会为你演出来,这一切会让你觉得被尊重、被照顾、被接纳。”
“一人一故事”的演员,表演时不化妆,衣着简洁、中性。这也在无形中让观众感觉到,这里的舞台要展现的重点不是演员个人的风采,而是观众的生命故事。
但信剧团团长“三黄”也承认,演员要做到像一面镜子一样,忠实还原讲故事人的故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舞台会把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逼得你去面对,去解决。
Sean发现到自己演三四十岁的女性角色时,很容易发笑,他反思“自己内心不够尊重女性”;团员绿豆做主持人时,听到有观众在讲故事中评判别人,心头就会升起抵触情绪,“问问题会问得乱七八糟”,“说起来很讽刺,我原来以为自己不会评价别人,但实际上,我会评价那些评价别人的人,只是我原来没意识到。”
至于观众最好奇的“听完故事就能演”对他们这群人而言,反倒没有那么难。
“其实就是长期在一起练习、相处建立起来的信任和默契。”剧团每周排练一次,大家会在一起讲生活和生命中的故事,然后为彼此演出来。“‘一人一故事’的表演本身需要演员敞开自己的生命,让故事进入,跟分享故事的人同在。而我们在一起说的故事往往又很深入内心。日积月累,大家相互之间会有越来越深的联接。”绿豆说团员之间的关系,比起朋友更像亲人。
正视才能放下
“一人一故事”对观众而言,是一个倾诉、释放的出口,对演员而言,同样如此。
演了10个月“一人一故事”后,Sean在剧场里,说出自己深藏心底10年的故事。
2003年,他高中入学的第一天。那天早晨,父亲喊他起床,催促两次之后,他睁开眼,看到父亲手里拿着一根皮带站在床边:“你起不起?”
因为知道父亲动辄打人的脾气,平日里,他对父亲的命令从来都是唯诺答应。但那天,鬼使神差地,十几岁的Sean冒出一句:“我不起,你打我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父亲。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他脸上已经多了一道两指宽的红印。“我就打你了!”父亲抡着皮带开始抽第二下、第三下……皮带密集、快速地冲向他的额头、眉骨、嘴唇、脸颊、脖子……起初那份“我要死了”的恐惧很快被“死就死吧”的念头取代,他发疯似地大喊起来:“你打死我吧!”
后来,Sean每次想到父亲,回忆就像一盘坏掉的录影带,总会闪回到父亲举着黑色皮带往下抽的那一幕,反复重放。
“我一直很想再看一下父亲打我的那幕。心理学上有个理论是,对于过往创伤,如果你没有充分感受它,它会不断跳出来,逼你正视它。”
当他看到伙伴们在舞台上的“重放”——“父亲”挥动红布,一下又一下地往下砸,“Sean”蜷缩成一团,在地上边打滚边怒吼“你打死我”时,他看到了自己愤怒之外的恐惧。
他也看到父亲打完他之后,低着头,背对着观众,呆呆站在角落里。“父亲内心一定也有许多恐惧和愤怒,所以才会借助暴力释放吧。”他忽然意识到,父亲16岁就去军队当兵,起初是被长官打骂的新兵,后来成了打骂别人的军官。现在他52岁了,退休在家,人老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看完演出的两天后,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起自己在剧场里,讲了当年往事。“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我能跟他提这事,而且没有怨恨、责怪,就是父子间轻松的闲聊。”那刻,Sean确信自己的生活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好像此时,他对面的王琳,以及每一个在剧场里讲过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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