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对森林和白云不可抵抗,缺乏天生的免疫力。看到成片的森林,就想住进去,搭个毛棚或者修个别墅。看见白云,便周身酥软,傻呵呵的,感觉无缘无故的幸福。一度想为白云写诗,写到一百首,便出个诗集,叫《向白云学习》。
武隆的白云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它成天都在那里。不离不弃,若即若离。
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它就已经等在那里了。傍晚,它趁我不注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找过了,在山顶,在地坑,在河流的倒影中,在地缝的最深处,可是我至今没有找到它的巢穴。
我有时候想,白云一定是住在山顶的。因为鹰也是住在那里的,鹰的高度和白云的高度差不了多少。它们的住所也一定隔不了多远。
有一天,我住在一个叫龙宝塘的村庄里。龙宝塘其实是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塌陷之地。去往龙宝塘,必须沿着悬崖绝壁从山顶蜿蜒而下,经历一阵心惊肉跳之后,才能落到大地,落到地底。
落地后站在龙宝塘的土地上向上看,那些建在悬崖绝壁上的房屋远在云天里。基础稳固又摇摇欲坠。
那天一觉醒来,我发现白云和阳光一起来到我的窗外。它们没有像鸟一样叽叽叽喳喳的叫,它们只是趴在窗外笑,一下子把我笑醒了。
我洗脸出门,可是这时候白云却已经跑到悬崖顶上去了。记得我在石院天坑坑底的时候,有几片白云也呆在悬崖上,可是我走出石院天坑的时候,它们却跑上了更高的天空。
我索性追到了仙女山的半山腰。那儿有个地方叫翡翠岭。白云离我更近了。一伸手,便可捉住它。可是临到我真正伸手去捉它时,它却又泥鳅一样溜远了,我拿竹竿也够不着它。
后来,我固执地跑到仙女山的山顶,还是没有够着白云。
如果我就一直这样走下去,期待着某一天能够追上白云,摸一摸它的脸庞和纱巾,我想这会耗尽我的一生。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无论你在半山腰,山顶,还是深深的坑底,白云始终与我们保持着几十百把米远的距离。你高,它也高,你低,它也低。要抓住它,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跑到天上也不可能。
我去过天上。我坐在飞机上,窗外是滚滚的白云。它们有时候就快要拂过我的眼睑了。而事实上,我连摸摸它的影子也只能是幻想。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机舱里,看着它们无拘无束地从身边滚过去。
可是我还是禁不住想追上白云。实在追不上就看。呆呆地看。傻傻地看。看到天荒地老。看到山穷水尽。
也许有人会说,这个人有病。好吧,有病。并且病得不轻。
白云是天空的娃娃鱼。
白云对生态的要求非常严格。生态破坏的地方,白云是无法生存的。知道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是真正知道这一点的人也很不容易。我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寻找白云的巢穴了。
因为我知道,白云是在森林,草原,湖泊,湿地……上出生的。
它的巢穴,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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