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县历史上的文人留下的文章,很大一部分是他们从政时议论朝政的奏章,抨击时弊的策议,劝谕皇上的忠谏,揭露权倾一时、炙手可热高官罪过等等。这些文人,莫不少有大志,讲求节操和明于礼义,要为国家和民族做一番事业。他们不论是从文或习武,出将入相,即使是官卑职微,难尽人意,位不及九品,俸不足百石,但都有大丈夫的阳刚之气。在出仕期间,他们往往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干,甚至因得罪上司,致使慷慨生哀,终生潦倒而丢官罢职。但是,他们认为大丈夫行事,应该是“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他们恪守做人的原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在执政者昏昧难明,或国家遭受危难的关头,敢于挺身而出,犯颜直谏,不避权势,马革裹尸,效命沙场,做到文臣谏死,武人请战。他们在年事已高或困顿危难之时,也能做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在这些人中,有的人生前纵然遭遇坎坷,但总是为社稷和百姓做过好事,有功于国家和民族,因而死后,留下好的声誉,有的还彪炳千秋,名垂青史,受到后人的崇敬和赞叹。
今天,在本文里,先介绍两位这样的巴渝名臣邹智和刘菹,和他们留下的文章。
邹智奏章振朝纲
首先介绍邹智。邹智,字汝愚,号立斋,是现在重庆市人,为巴渝的名臣,他一生忠耿,疏劾权奸,刚直之声动天下。受到朝廷排挤时,于君国之间,缠绵笃挚,无一毫怨尤之意。邹智,年十二,能属文。家贫,读书焚木叶继晷者三年。成化二十二年(公元1486年),乡试第一,即有志摘奸发伏。第二年,成进士,改庶吉士。会星变(当年,发生星辰变异现象,有人认为这不吉利,是凶兆),遂上疏击万安、刘吉、尹直三大学士,兼劾中贵。奸党对邹智恨之入骨。便罗织罪名,将邹智下狱,将拟死刑;后得贬谪到广东石城,任千户所吏目。死在任期内,年仅二十六岁。智诗文多发于至性,不加修饰。他留下的文章,收录在五卷《立斋遗文》中,《四库总目》传于世。
邹智最重要的文章是《弘治庚申拾遗》。这是一篇向皇上进谏的奏章。主要是劝谕皇上如何重用贤臣,治理好国家。这篇文章,比较浅显,现将他的建议重点原文录于下,稍作点评,以利理解:
“一曰任宰相以亮天工。臣闻体元者,人君之职。调元者,宰相之事。宰相之不可不任。不待智者而后能知也。陛下之于宰相,有阙必备,有事必咨,有殊恩异数必加,亦云任矣。然或改革一政,进退一人,处分一军国重事,往往出自内批,名为陛下之独断,其实一二小人者。阴执其柄,是既任之而又疑之也。夫任则不疑,疑则不任,陛下任之而又疑之者,岂不欲推诚以待物哉!臣窃意其进身之初,多出于私门,不由于正路,既有以致陛下之厌,薄矣。至于议事之时,又容容唯唯……若不敢然,甘于模棱,恬于伴食,反不如一二小人者。明白果决,足以了事。此陛下所以一任之。一疑之也,臣窃以为过矣。宋之英主无出仁宗,夏竦怀奸挟诈,孤负任使,则罢黜之。吕夷简痛改前非,力图后效,则包容之。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抱才气,有重望,则不次擢之。故能北御契丹,西臣元昊。而庆历嘉佑之治,号为太平,未闻一任一疑,可以成天下之事也。臣愿陛下尽体元之职,重调元之任,孰为夏竦吾黜之,孰为吕夷简吾容之,孰为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吾擢之。凡宫中府中之事,无一不属其统领,退朝之后,召致便殿,或赐坐,或赐茶,或给笔札,使条陈治国平天下之道。不使一二小人者,得以参错其间,则天工于是乎亮矣。”
这第一条建议,邹智向皇上力陈用好臣子的重要性,以及要用什么样的臣子,不用什么样的奸诈小人。他举了历史上唐宋时期的几个皇上重用大臣的故事来证明自己的论点。吕夷简、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都是历史名臣。
“二曰选谏官以开天听。臣闻天下之事,惟宰相得以行之,惟谏官得以言之。谏官虽卑,与宰相等,茍非其人,曷足以称厥职哉。宋神宗将定官制,谓蒲宗孟曰御史大夫,非司马光不可。古人慎重谏官有如此者。今之谏官以躯体魁梧为美,以应对捷给为贤,以簿书刑狱为职业,上不畏天命,下不悲人穷,群居终日。间有以忠义激之者,则曰吾舌非不能言,吾心非不欲言,吾官非不可言,但言出而祸谪随之。其谁吾听!呜呼!既不尽言以称其职,而复引咎以归于君,有人心者何忍为此,而陛下亦安用之。臣愿陛下罢黜浮沉之軰,广求风节之臣,令对仗弹诃,或令入阁参议,或请对,或轮对,或非时召对,接之以温颜,欵之以厚语,使得展尽底藴。无少顾忌,言有可采,则次第施行。如不可采,亦曲加优容而不之罪,则天听于是乎开矣。”
第二条建议,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劝皇上要听得下批评意见,要选用敢于批评自己的官员任谏官。同时,对那些尸位素餐的谏官的丑行,进行了揭露。同时,希望皇上礼贤下士,广纳人才。
“三曰收人望以协天心。臣闻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汲黯在朝,淮南寝谋。正人君子之有益于人国也,大矣!夫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正人君子而后可任也哉。其所以不乐于正人君子,而反屈折之者,非有他也,特以其所言所行,利于公室而不利于私家。故小人巧为谗间,以中伤之耳!姑以臣所知者言之,如兵部尚书王恕,元勲硕徳,撑拄天地,顾削其爵而投之于桑梓之墟。监察御史强珍,忠肝义胆,贯铸金石,顾禠其权而置之于田野之间。他如章懋之直亮,林俊之刚方,张吉之纯雅,或落之于空山,或踈之于部,或窜之于蛮烟瘴雨之乡,使其向日之诚,技痒于中,而不得以一遂。此岂天所以生贤之本心哉!臣愿陛下饰王恕之蒲轮,驾强珍之骢马,将林俊等分居要近之地,使各尽其平生,以图来效,则天心于是乎协矣。”
第三条建议,希望皇上重用能人。建议中,邹智点了几位有能力的大臣,没有受到重用,而被皇上遗弃在山野之间,语及十分痛心。
“四曰复祖宪以正天纲。臣闻范祖禹有言,自古国家之败,未有不由轻变祖宗之旧也。创业之君,其得之也难,故其防患也深,其虑之也逺,故其立法也密。后世虽有聪明才智之君,独出群臣之表,然终不若祖宗更事之多也。我太祖髙皇帝鉴前古之迹,识祸乱之原,凡寺人之徒,惟给事扫除之役,不与一发之政。神谋雄断,诚万世圣子神孙不易之法也。顷年以来,旧章日坏,邪径日开,人主大权尽出此曹之手。内倚为之相,外倚为之将,十三布政司倚之为镇抚,伶人贱工倚之以作奇技淫巧,法王佛子倚之以出入宫禁,镇国永昌等倚之以结怨于军民。其它耳目之所不加,思虑之所不及,尤有不可胜言者。欧阳修曰:宦者之祸甚于女宠,可不念哉,可不畏哉。臣愿陛下以宰相为股肱,以谏官为耳目,以正人君子为腹心,然后深思极虑,定宗社生灵长久之计,则天纲于是乎正矣。
第四条建议,表面上看,邹智是想复旧礼,不思改革,但他的重点在用人上。他认为,皇上重用了一些僧侣小人,然而明朝开山皇帝朱元璋,是和尚出生,当上皇帝后,他根据自己当和尚的经历,认为和尚是不能用的。所以,邹智在这里劝谏皇上不要用这样的小人,而不是说,其他政务都不能更改。
最后,邹智说:“右臣前所陈四事,皆今日最急之务,而不可少缓者。然深究其本,则在陛下之明理何如耳。朱熹曰:人主之学,当以明理为先。此万古帝王之准的也。陛下圣质髙明,圣学深逺,岂不致力于明理之学,而奚假于臣言哉?然窃闻之侍臣之进讲也,指某章为某书,训某字为某义,殊无反复论辨之功。陛下之听讲也,每岁有常月,每月有常日,殊无从容启沃之益。如此而欲明理以应事,臣不信也。臣愿陛下摭难穷之义理,惜易过之春秋,考之于经,验之于史,会之于心,体之于身,一岁之间,无一月之不然,一月之间,无一日之不然。则所当为者,不得不为,所不当为者,不得不去矣,岂特四事之举而已哉。臣闻言切直而不用则身危,不切直则不足以明道。臣知急于明道,固不暇于恤身。惟陛下为太祖十五年艰难辛苦之业一留意焉,则万世幸甚。臣干冒天威,不胜恐惧,待罪之至。
邹智在奏章结尾处,表明心迹:愿冒天威,誓死劝谏,表明他忧虑国事,忠直刚义,无阿谀之习的高风亮节。果然,邹智的《弘治庚申拾遗》,使皇上明孝宗龙颜大怒,本想赐死邹智,后被贬谪到广东。
邹智并不怕死,他去广东前,愤然给明孝宗写了篇《弘治戊申应诏封事》,在《弘治戊申应诏封事》中,直气充盈,多忠言谠论。公元1488年,明孝宗刚即位,宣布革新,弊政多所更改。邹智大喜,以为其志可遂,乃上此疏。疏中纵论为人主之道,讲正心之学,兴利除弊之必要,关键在于正衙门,退小人,进君子。如:然兴天下之利,当求利之所以兴,欲革天下之弊,当求弊之所以革。欲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大衙门始。……夫内阁者,天下之大衙门也。以内阁之利言莫利于君子,以内阁之弊言莫弊于小人。小人不退,欲弊之革,不可得已;君子不进,欲利之兴,不可得已。窍照少师万安,持禄怙宠,殊无厌足,少保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全无廉耻,世之所谓小人也(万安、刘吉、尹直,都是明孝宗时的宠臣奸相)。陛下留之则君德必不能辅,朝政必不能修,纪纲必坏,风俗必偷。天下之贤必有所观望而不敢来,天下之邪必有所盘结而不肯去。上弊社会,下弊苍生,此弊所当革者也。臣愿陛下风之再辞以全其体,给之余禄以饱其欲,放之田里以休其劳,则天下之弊无不革矣。再照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托志忠勤,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珐,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北直巡抚右副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世之所谓君子也。陛下用之,则君德必为之开明,朝政必为之清肃,纪纲必振,风俗必淳;天下之贤必拔茅而来,天下之邪必望风而去。上利社稷,下利苍生,此利所当兴者也。臣愿陛下予以安车以优其礼,赐之手诏以重其行,置之左右以展其蕴,则天下之利无不兴矣。然君子之所以不进,小人之所以不退,岂无它哉,大抵宦官之权重也。
这段宏论以对比手法,点名道姓,斥权奸,荐忠良,责内阁,砭时弊,倘无以天下为己任之勇气,是万万办不到的。
邹智的文章还有一些托物言志的抒情短章,如《赏雪诗序》以“雪兆丰年”引起,说:“无雪则无年,无年则天下忧。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有雪则有年,有年则天下乐。天下皆乐,吾独得不乐?”表达了他与大众同忧乐的志趣。《笔铭》赞笔之正直;《墨铭》誉墨之刚灿;《砚铭》颂砚之默默无闻、流而不息的精神。这些抒情小品应该说是邹智人格精神之写照。邹智的文章善用排比,多慷慨之音;清劲平实,无空洞之言。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他“疏劾权奸,直声动天下;然于君国之间,缠绵笃挚,至死不忘”,“故其诗文多发于至性,不假修饰之功;虽间伤朴速而直气流溢,其感人者固在文字外矣。”这一论评是十分确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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