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狱里,太阳都是静悄悄的——但丁。
在但丁的所有话语中,这句话是我印象最深的,也是被我引用次数最多的。再次翻出这句话来,个中滋味体会得更为深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写作静悄悄,观影静悄悄,讲课静悄悄,读书静悄悄,感情静悄悄,游玩静悄悄,整个生活都陷入一种悄无声息的状态,不仅外人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天天在干嘛了。回望起来,顿然发现原来那是一种安祥如死去一般的绝望,绝望的是一种完全消去的存在感。
可是除我以外的世界,又在喧天的叫嚣中存在了一年,就连那个悲惨的“犀利哥”也被众人的追捧给铬上了自顾不名的存在价值。当然,最具有存在意味的纷争事件无疑是最近《阿凡达》和《拆弹部队》的较量了。搅入这样的一场热热闹闹的论战,无疑是我辈小鬼们立身正名,告别寂静,向他人和自己证实存在感的一种最好的时机。
粗略看来这场论战还是具有很高水准的,从电影的技术水准到内容质量,从电影的意识形态到导演的八卦前史,从市场营销学到拉票门,从影迷的草根之声到奥斯卡的价值趋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在外界此消彼长不绝于耳的喧嚣声中,电影本身却好像被隐匿在了一片宁静之中。
《阿凡达》我不想多谈,首要原因就是像我这样没有去看过3DIMAX版本,只去混看过2D版本的不忠影迷根本就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不戴上那幅“有色眼镜”是绝看不出这部电影的好。在奥斯卡没有颁奖之前,我也觉得《阿凡达》理应得奖,不仅仅因为这样一部站在风口浪尖集所有口碑为一身的电影,已经在所有人心目中打下了根深蒂固的存在感,更是因为每每面对电影业瓶颈时会选择技术突破的美国人,又可以好好的在欧洲人面前得意一回了。面对着堪于媲美有声片发明的一种革新,欧洲人可以不屑,自己人哪儿能不买帐呢?
相对于《阿凡达》,我必须得承认,如果不是奥斯卡给了《拆弹部队》提名,我可能真的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么一个电影。我为自己的无知而后脊梁直冒冷汗,但当我看完了整部影片之后,更是为片中令人窒息的宁静而湿透了后衫。
我常常在想,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感觉最能给人带来最大的心灵创伤,这个问题也许很复杂,但也可能非常简单,简单到只需用两个字来回答:恐惧。人最恐惧的又是什么呢,即是生命的消亡,如果要延展一下的话,那种有血有肉的不存在感好像会更加恐怖。两次世界大战,恐怖主义,地震海啸为何会给人类带来整体意识上的挫伤和自救,因为我们都能感受到那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可是相较之陷入“集体狂欢”意识之中的整体遇险,那份主动赴险前的宁静,那种被人冷眼凝视中的孤寂,因为缺乏了喧嚣环境中的个人意识的屏闭,而显得更为恐怖。《拆弹部队》中三人小组即是面对着这份宁静中的恐惧。尽管这部影片获得了最佳音效剪辑和最佳音效合成两项大奖,但我仍然执迷于电影中那些停顿于宁静中的片断。
片中最为极致的宁静莫过于那个夜晚詹姆斯执意带着两个队员去查找引爆炸弹的始作俑者的事件。在他们离开爆炸现场,进入那片未知的黑暗之时,画面中出现了长达十二秒钟的黑场,除此之外,我们只能在一片寂静之中听到隐约的脚步声。我们不得不佩服导演的大胆,与库布里克在《2001漫游太空》开片时的大段黑场所表现出的生命的孕育感相对比,毕格罗正好相反的用黑场表现了生命消失的恐怖。乍似无法眼见的危险却又无处不在,完全无法看到的恐惧确是最大的恐惧,完全被黑暗吞噬掉的生命就像人间蒸发般的消失掉了。
然而这种主动性走入黑暗的恐惧还是可以被预知的。诸如三人小组在执行任务途中偶遇自己人却遭伊斯兰份子伏击的段落,却是真正陷入了一种无法被估量的恐惧当中。当詹姆斯等人还在为抓到了扑克通辑犯而高兴时,当四周寂静的环境貌似宣告了短暂的安全时,冷不防蹿出的一发子弹却要了人性命。美军士兵们呱噪的枪火声和对面广阔无物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大的危险即遁匿于那片宁静之中。而桑伯恩在和狙击手对峙的间隙,那种被威胁生命的紧张感笼罩下的寂静,更是如地狱一般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我觉得这种面对面的对峙远不是地狱,如地狱般的寂静还是出现在影片中最常见的拆弹现场。孤寂的拆弹者完全暴露在那份恐怖的寂静之中,四周环绕着的那些冷峻敌对的目光,或者是好奇审慎的目光,是隐埋在寂静之下随时要划破寂静的威胁。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自我保护的膜层,而最易眼见也是最易隐藏保护自己的膜层莫过于集体的喧嚣。将个人置于整体宁静之外的行动,给个人所带来的巨大的存在压力几乎是无法承受的,所以詹姆斯面对被寂静的凝视所笼罩时表现出来的那份专注,是他最为令人钦佩的英雄主义,而并不在于他拆解炸弹的手段。
但是,战争中的寂静与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反而更容易让那些战士们确认自己的存在感,就如同詹姆斯每每收藏起拆解下来的炸弹零部件那样,那是生存与存在的佐证。所以当詹姆斯回到宁静的美国,回归无法用死亡的威胁来证明生存的真实的生活后,他反而无法承担。这是战争所带来的另一种极端的精神创伤吧。
就像我们需要在喧闹声中树立自我,哪怕树立不了自我也要通过树立别人来确认自我一样,当我们恢复到最为宁静的平常生活中时,自我被我们一直所恐惧的寂静抛弃掉,让我们无法辨识。当然,最具有讽刺意味的也是《拆弹部队》的制片人员在戏中戏外的反差性表现。原本一部值得人们尊敬的所谓独立制作的电影,原本一部想要表现并突破那份寂静中的恐怖,展现人类深层次精神创伤的电影,却也耐不住寂寞,唯恐寂静吞噬掉了存在感,而大搞“拉票门”。这无疑又是一种延展了电影文本的反讽。
在地狱里,太阳都是静悄悄的——因为我们都已死去,因为我们都不存在,因为我们都要抱着相同的恐惧心理,回归到寂静的生活中。
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就送梧桐子“”支持吧!
已获得0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