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牛仔裤”

家乡区县: 四川省乐至县

谈起“文革”时期的中国服装,“蓝蚂蚁”的说法最为人所熟知。据说那是一个外国人在北京大街上看到的景象:成千上万的中国人穿着蓝色的服装……没有不同的服装,也是缺少个性的表现。

但外国人毕竟是外国人。他们在中国的见闻常常难免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他们不知道,即使是在服装高度一律的中国,也常常有人别出心裁地、悄悄地创造着不同一般的时尚。在那个年代里,这显然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的。

例如牛仔裤。在今天,牛仔裤已经成为最大众化的时装,可在“文革”中,大概因为牛仔裤属于资产阶级的缘故,工厂是不生产牛仔裤的。于是,人们开始想办法自己设计、制作牛仔裤。在那个物资极端匮乏的年代里,“的确良”竟也成了做牛仔裤的面料。在武汉,就流行过这么一首反映这一世象的腔调油滑的歌(这歌肯定也是无名人士作词作曲的)——清早起,天晴朗,裁缝铺里做衣裳,做了一件“的确良”,“拷钉”、“拷板”,“喇叭筒”带“兜裆”,真清爽!

这里,有几点需要加注:所谓“拷钉”,就是在裤兜上钉几个装饰的钉;所谓“拷板”,其实就是英文cowboy(牛仔)的中文译音(那时牛仔裤又称“拷板裤”,可以猜想这个词恐怕来自旧社会的租界区);所谓“喇叭筒”,指的是裤脚宽大,像喇叭筒一样(因此牛仔裤也叫“喇叭裤”);还有“兜裆”,则指裤裆紧绷绷兜住裆部,以凸显不无炫耀的性感。对比今天的牛仔裤,只在“喇叭筒”这点上小有区别。

当商店里买不到牛仔裤时,人们就自己动手做。没有帆布面料,就用“的确良”;没有正宗的样式,就创造性地来他个“喇叭筒”。这,也叫“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也叫“中国特色”吧。这种自制的“喇叭筒”牛仔裤一时间在街头“混混”中间流行起来。那年月里,经常可以看到“混混”穿着自制的“喇叭筒”牛仔裤招摇过市的一幕。对于他们,那当然有离经叛道的意义,也有“表现自我”的挑战性。所以,一经出现,就受到了严肃的打击。至少当时的许多中学,是严禁学生穿那样的“奇装异服”进校门的。如有学生违反禁令,定会受到校纪处分。我就记得在我就读的中学,邻班有一同学突然穿了一条“的确良”“喇叭裤”进了学校,连同他那已经刮得一毛不剩的“眉毛”,引起同学的一片惊奇之声。不久,他又悄悄脱下了“的确良”“喇叭裤”,也许是因为受到了老师的批评吧。

但在学校之外,自制的“喇叭筒”牛仔裤不时可见。好像没人管得了那些无法无天的街头“混混”。一直到“文革”结束以后,在外国正宗的牛仔裤流行开来以前,那样具有“中国特色”的牛仔裤一直就不曾禁绝过。今天看来,那具有“中国特色”的牛仔裤应该可以算是当代时装潮流的先锋吧。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保存着那样的牛仔裤,如果有,未来的中国时装博物馆中,是应该有它的一席之地的。

令人感兴趣的问题是:在那个封闭的年代里,那些“混混”是怎样得到有关牛仔裤的信息的?一定是有某个“过来人”将何谓“牛仔裤”的有关知识传给了他们。那么,那个人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将那知识传给了那些无意“上进”的“混混”的?而那些“混混”又是怎样将那知识变成了现实(尽管是不那么正宗、有些变形的现实)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的创造除了表达他们的叛逆情绪以外,还有丰富的文化意义:他们以那样的“奇装异服”突破了象征着严肃、正经的“军装”和“中山装”的一统天下,从而在冥冥中促成了服装的走向多样化,因此当然也就促成了文化多元化的萌芽;他们在冥冥中选择的“牛仔裤”开了1980年代以来持续流行、至今不衰的“牛仔”文化的先河。还因为当时那“喇叭筒”牛仔裤已经成为“混混”的重要标志,所以它也传递出了在“火红的年代”里不思“进取”、自甘沉沦的颓废情绪。那情绪可以说直开了新时期“世纪末情绪”的先河。只是,那时的“混混”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竟然也成了一种新文化思潮的“先锋”。

而相关方面对于“奇装异服”的禁而不止,不也很有“特色”么?一些禁令,都常沦为一纸空文,时间一久,便名存实亡了。许多人深谙此道,也就常常不把它当回事,而悄悄地自行其是,直到无数的自行其是汇成冲破禁令的滔天大潮。从古代中国的“海禁”到禁止“资产阶级”的“奇装异服”……无不如此。这就是历史。

作家王安忆在小说《长恨歌》中写道:“时装这东西,你要说它是虚荣也罢,可你千万不可小视它,它也是时代精神。”细细想来,这话是很耐人寻味的。

杨斯涵(2015-05-27)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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