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日,农历四月十五,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镇,在被誉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毛坦厂中学外,从零点开始,近千名高三陪读家长不断涌入“神树”所在的窄巷中,赶在零点时分抢拜“神树”,抢烧高考前最后一个农历十五的头柱香,祈求孩子在高考中博得高分。
中新网的报道说,香客们不断将手中的香火扔进火堆里,引燃了“神树”下方的石棉瓦顶棚和百余根祈福带,过旺的香火火势一时间难以控制,险些酿成火灾。
不知从何时起,毛坦厂镇开始流传一句被所有学生和家长奉为圭臬的六字真言:“不拜树,考不出。”据说,每年临近高考,这棵“神树”下卖香的摊位可绵延数百米,一把香少则5元,多则上百元,供不应求,当地人称之为“祈福经济”。与此相关的还有“复读经济”、“陪读经济”、“猪肉经济”等,它们一同构成毛坦厂镇“高考经济”的庞大体量。
所有这一切,都与被称做“高考兵工厂”的毛坦厂中学密切相关。这所中学是一个比“神树”更神的所在。
隐藏在大别山深处的毛坦厂中学每年参加高考的学生多达上万人,多数是来自安徽各地的农村学生,二本升学率在80%以上。某种意义上说,毛坦厂中学是衡水模式的加强版,其教学管理手段也更残酷。此前有媒体报道称,毛坦厂中学的孩子们每天学习时间长达16个小时,晚上只能睡5个小时。毛坦厂中学有一句广为流传的高考励志标语:死后必定长眠,生前何必久睡。
高考前抢拜“神树”,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不理智行为,批判起来也很容易:是我们的学校、我们的教育体制把学生和家长都逼疯了,以至于病急乱投医,连封建迷信活动都派上了用场。我们甚至还可以侃侃而谈,对这些家长和学校讲讲素质教育和减负的大道理,比如“教育不是这样搞的,要解放孩子们的天性”。
在无数次围观超级中学“屡教不改”的离奇举动之后,所有人都该明白,无论是“兵工厂”式的教学方法,还是“拜神树”式的颠狂,都很难被施加简单的是非判断。不同的社会阶层,对于“教育”的理解大相径庭,正如我们很少看见城市里的孩子起早贪黑复习备考,而跟毛坦厂中学的孩子谈解放天性、素质教育,就像“何不食肉糜”一样正确而空洞。
且不说城乡之间教育资源配置上的巨大差异,对于毛坦厂中学的孩子们而言,他们绝大部分来自农村弱势群体家庭,父母文化水平和受教育程度都非常有限,这种先天不足决定了他们在与城市孩子展开高考竞争时,一开始就处在一种不平等的起跑位置,只能通过高强度、长时间、严格纪律的机械化学习,才有可能在残酷的竞争中胜出。
诚然,毛坦厂中学的成功堪称素质教育的恶梦,种种违背教育规律的、非人性的教学方式,无情地推残着学生们自由的天性和宝贵的青春年华。然而,这样“非人性”的时间毕竟只有短短三年,如果不咬牙忍受这个噩梦般的三年,考上一所好大学,就意味着要回到父辈所在的贫穷山乡,或者走进某些“血汗工厂”,那么“非人性”生活就有可能是更长时间甚至是终生的。所以,即便有媒体称毛坦厂中学为“地狱”,它也是唯一可通往“天堂”的“地狱”。
应试教育体制的积弊、底层就业通道的逼仄、城乡社保体系的割裂、社会阶层分化的加剧……如果这些没有实质性改变,社会底层民众寄希望于通过高考改变个人和家庭命运的强烈需求就会长期存在,类似于毛坦厂中学这种能够有效帮助寒门子弟赢得高考胜利的学校就会拥有深厚的现实生存土壤和群众基础。就算通过行政命令的手段强制解散某些超级中学,但是底层民众的需求不会因为行政命令而消失,无数个“小毛坦厂”、“准毛坦厂”会以各种形式继续顽强生长在中国乡村的广袤大地上。
明乎此,我们在看待毛坦厂中学陪读家长们集体抢拜“神树”的疯狂举动时,心中就会多一些悲悯,而不是一味指责其愚昧、迷信、荒诞。高考前拜“神树”,很像是一个有关人生选择的隐喻:人们在只有一条出路时,就会对这条出路产生某种宗教般的虔诚,因为除此之外无他路可寻。这也是家长们在三年陪读之后能够为孩子高考冲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尽管看上去是那么虚无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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