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人,都有一些人特别珍惜自己的名节,他们把个人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明代初叶的张绅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张绅的父亲张秋迳(一作秋涧),是新会著名学者黎贞的得意门生,才名远播。张秋迳常从官府远征交趾(当时交趾是今越南北部一带),返回后游历京师、省城。他不幸早逝。他著有《交州行稿》和《金陵行稿》两部,并写有遗书,日后成了激励儿子奋发向上的力量。少年张绅,读父亲遗书,读着读着,泪水就涔涔流下。泪水净化了他的心灵,父亲的言辞教他不因悲伤而消沉,教他慷慨激昂。他刻苦攻读,穷经究史,十年足不出户。正统元年(公元1444年),赴应天府乡试中式,成为举人,被派到湖广沅江县任知县。
上任之后,张绅大力兴利革弊,爱民礼士,得到百姓拥戴。沅江有一大奸大恶之人,专门结交权贵,以出入公庭,左右县官断案,邑人敢怒不敢言。为保头顶的乌纱帽,前任知县对这个奸恶之人,亦只可曲从。张绅却绝不与他交往,不屑与他为伍。大奸大恶,自然会犯事,等到他犯了事,张绅斥责道:“邑内都是我的子民,唯独你不是吗?为什么不遵守我的法令?”大恶犯事情节严重,张绅依法把他杀了。大恶的儿子不服,向上提出诉讼。沅江邑民都知道事情的原委,一齐向上反映,支持张绅。可是上官偏信大恶的儿子,邑民越是说张绅清白,上官越是认为张绅错误严重。有好心人劝张绅稍稍认错,保全自己。可张绅血气方刚,清高耿介,哪肯同流合污!他说:“我怎能为了官职而屈从?”于是拂袖而归。他“不为五斗米折腰”。
又如何述。
何述是龙塘人,字宗道,自幼就有志正学,以名节自励,与陈献章友善。天顺壬午(公元1462年)参加乡试中举人,在十郡名列第二。他被分往广西容县任教谕。
广西容县,是偏僻荒落之地,文化教育的沙漠。屡次要推荐、选拔,连一个可以推荐、选拔的人才都没有。何述到职之后,以平生所学,悉心栽培,三年时间造就出三名举人。这是了不起的成绩。后来,何述调任柳州、福州教授,他教人立身,进德,以心学传之,以经学授之,如春风化雨,培育出英才无数,其中考中进士的有三十一人。这更使他声名显达。
弘治甲寅(公元1490年)何述在福州任期届满,州学生员苦苦挽留,但他见好就收。一位叫高瑶的作序送行,序中说,“以公之学之才之抱负,居庙堂必能经邦宏化,处方面必能造福一方”;“兹当秩满,或志富贵而觊(希图)擢用,公超然肥遁(退隐)即上书乞归”。何述回归故里,筑室山旁,每日为入学的生员讲学,诲人不倦。他“与禄位不相为谋,精华英发啬于身,必丰其群弟子”。
他与陈献章的交往由幼而壮而老,友情诚笃。他归来了,陈献章不时造访。陈献章为他的教室题了匾额:斯文堂。还写有诗:
树隐肩舆行欵欵,花催春鸟逗关关,
苏公渡口云连水,宗道庐前雨满山。
何述在他的斯文堂孜孜讲学,育人无数。他一直保持自己名节,直到仙逝。
他也不是没有碰到毁其清白的诱惑和陷阱。在教授任上,他曾被聘为江西同考官,执掌参加乡试儒士的取舍权衡,也就是说他能决定应试者的命运。有人赂以重金,求他大笔一挥,让其乡亲中式。他正言厉色叱问:天地鬼神可以欺骗么?他断然拒绝人家贿赂的举动,用今天的话说是拒腐蚀,意志多么坚强!名节操守,须穷一生光阴;名节之损毁,往往在瞬息之间。在面对诱惑的瞬息之间,丝毫也不苟且,不生邪念,才是真君子,才是高才文士。何述就是这样的人。
清代许奇隽的事迹,亦颇耐人寻味。
许奇隽(公元1827~ 1893年)原名其俊。号竹湖,月山镇高阳管理区龙见村人。县志所载他的传记中说他“自幼即知力学,博通经史,嗜古文诗歌”。这个“嗜”字,让我们想到他古文诗歌浸淫至深,尽得其精髓,古代文人那种不同流俗,清高傲岸的骨气,恐怕早就在他的血液中流淌,使他性情耿介了。他在乡学读书时,每次考试总是名列前茅,真是年纪小而声誉高。咸丰辛酉(公元1861年)经考试选拔,他被保送入京为国子监生员,即所谓拔贡。同治丁酉(1867)考中举人,签分兵部武选司入值办事。同治辛未(公元1871年)高中进士。清代,我们开平中进士的,先有龙塘何成波,那是康熙三十九年(公元1700年),到了道光九年(公元1829年)和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又有滘堤司徒照、司徒煦兄弟,相隔了百多年,到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出驼伏关朝宗,与司徒照、司徒煦,又隔了四十年左右,稍后再出许奇隽。许奇隽之后,直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除科举制度,三十四年间再也没有响动(武进士除外)。
许奇隽成为进士,分发到福建候补知府,历任福宁、厦门、廷郡等府榷局长官。他当长官,最可贵的是能为老百姓着想,施政以宽。当时,厘金(即厘捐,实际上也就是税捐)名目繁多,如坐厘,笑厘,统税、统捐、产销税、落地税、山海捐、铁路货捐等,百姓负担是很重的。许奇隽常说,厘金之设,朝廷原万不得已,如果宽一分,民即受一分之益。他禀请上司,豁免了苛税数十种。福建之民都感激他的恩德。
本来,许奇隽为民拥戴,官当得好好的。但他为“候补知府”却十年“久候不补”。光绪甲申(公元1884年)他毅然辞职。他之所以“久候不补”,是因为没有顺从一位上司之意,那位上司羡慕他写的文章,请他为亲故撰写墓志,他推辞,不写,对人说,我生平不惯作谄媚奉承的墓文。以许奇隽的聪明和历练,未始不知道拂逆一位上司之意可能有什么遭遇。然而,性格使然,他耿介清高,就是坚决不同流俗!在一位高才文士眼里,也许那顶乌纱帽只是个人名节这座高山底下一块枯黄的落叶。
许奇隽弃官之后寓居省城,与一班文人诗酒酬唱,过起了悠然的文士生活。但他为民着想的个人风格一如既往。他不时回乡间小住(他于咸丰五年即公元1855年在故里龙田村建有一座叫绿野堂的房子,中贮图书,旁边种植花木)。他慰问长辈,周济贫困的人;他倡建方便所,使穷困病殁的人得以入土为安;他还想仿效古义田义冡法,在乡间试行,可惜未果而辞世。
同治癸酉(公元1873年),许奇隽曾请假回乡,主持重修月山书院一事,后来他写了《重修月山书院碑记》,他指出“乡校里塾”、“往往急科第重词章,而名教礼义之防或后焉”;他说,“某北游有日矣,苟灌溉培植蒨郁葱秀,异日归田息驾得与故老子弟游息其中,抚风俗之所由成,人才之所由起……。”从此看来,他“以养人材,厚风俗”为本务,他认为乡校里塾应该是“风俗之所由成;人材之所由起”之处,不该“急科第重词章”而把礼义教化置之后。他在为乡亲梁炳云《红叶山房遗稿》写的跋中说:“吾乡百里内,百立金岩耸秀并峙,烟云草木香霭葱蒨灵奇孕育,疑必有瑰材伟略特出其间,然溯自三百年来科甲相望,求所谓学问文章者,尚罕有闻焉。”他认为世人急于功名,少有研究学问,而致出不了“瑰材伟略”。他的观点,在今天仍有发人深省的意义。他平生著述颇多,然出版行世的仅《尺蠖斋诗集》。他生前所建的绿野堂因年久而倾圯,他的子孙于民国十四年在村东建尺蠖斋纪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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