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牧人记在石头上的史书:阴山千里画廊

家乡区县: 巴彦淖尔市临河区

默勒赫图沟的类人面像岩画,可以看成是曾经实际存在过的面具的表现。这把我们引导到同面具有关的广阔的意识领域中去。面具广泛地普及于所有民族,或者大多数民族,它是超出现世的神秘性的存在,即神灵的表现。它作为使人变为精灵的一种手段而被使用,成为需要有神灵在座的宗教仪式不可或缺的。面具作为化身精灵的一种手段,在原始公社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面具在男子秘密结社活动中,是作为恐吓妇女和孩子的手段,是这个结社的组织者们的权力工具。面具在最古老的狩猎仪式和游戏中,也起过重要作用。在那里,猎人戴上面具,身着兽衣,表达狩猎活动。这样一来,他就不单单是换上了兽衣的猎人,而是人和动物两者性质兼有的混合存在。在埋葬仪式中,有戴着面具的人参加,它代表着死者,有时也代表着他的已死的先祖的灵魂。

我们爬上壁立千仞的石壁,身子紧紧贴在石面上,赤裸的双脚狠狠蹬着灼热的岩缝,推测着岩画的制作者,也曾用同一姿势刻下这些作品。就这样,我们把一幅幅岩画描摹在透明的玻璃纸上。然而夏日的狂风,似乎与我们有意作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刚要画好的玻璃纸,突然被吹得破碎不堪或飘舞到天际,我们只好耐住性子,再在画面上盖上玻璃纸,从头开始,有时重复三四次,一幅画才能画成功。遇到这种情况,我常想,古人能经年累月在这坚硬的石壁上刻下密密麻麻的图像,作为他们的后裔,我们为什么连描摹的本领也没有呢?

经过三天的工作,终于使这批岩画画到我们的玻璃纸上,我捧起了一捧捧甘泉之水,喝了个痛快,然而肚子更饿了。达能太从对面沙山上,采了一大把沙葱,我吃了足足有二两,竟吃得双眼酸涩难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一摇一晃地走了五公里,来到牧民黄楚鲁家。他的妻子叫段金花,是汉族,原籍甘肃民勤县。“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看来此言不虚。接着主人备好酒席——一瓶酒和一瓶腌沙葱。黄楚鲁问我:“你在内蒙工作几年了”,我说:“二十来年”。黄又说:“蒙古族有个习俗,最尊贵的客人来家做客,一开始就得喝三碗酒,你知道吧?”我说:“知道,快拿酒来”。五分钟未过,连喝三银碗。接着,他唤来大儿子巴特,要他又端来一茶碗酒。我又一饮而尽。只见两瓶鄂尔多斯白酒只剩下一个酒底。一阵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了……

次日,风和日丽,草木芳菲,我们又启程了,朝着托林沟达能太的家走去。

托林沟岩画 我们经过四个小时的步行,经过默勒赫图沟来到托林沟,到达能太家夏营盘时,已夕阳西沉,夜幕笼盖四野了。他家住在托林沟畔半山腰,是石筑的碉堡式的房子,家中有姥姥和弟弟。还没坐稳,达能太便拉来一只个最大的羊,接着就杀羊。杀羊的方式与汉地不同,不是宰脖,而是在肚子上开个口,将手伸进去,掐断动脉血管就行了,从剥皮到处理五脏,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从进入他家,到香喷喷的手扒肉放到餐桌,只用了一个多小时。

托林沟由西北向东南而去,汇入默勒赫图沟。托林沟涧幽山高,沟底清溪潺潺,沟附近冈峦起伏。由于石内含铁,故石色黝黑发亮。在悬崖峭壁、山顶巨石上,到处可以看到岩画。托林沟全长十五公里左右,发现岩画千余幅,是阴山山脉狼山地区岩画最密集地之一。不仅数量多,题材也多种多样。倘若将这些画面接连在一起,不啻是古代猎牧人社会生活的超长图卷。其中不乏精美的画面,比如《连臂舞》是原始舞蹈中有代表性的画面:左边一个双手叉腰的猎人,后面跟着一个化作鸟兽之形的人物,想来是在表演一种狩猎舞蹈。这种舞蹈之形,使我忆起《史记·夏本纪》所谓:“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也想起了《尚书·尧典》所记之:“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这里所见,不正是“百兽率舞”吗?在这幅群舞场面的右边,有四个舞者站成一排,他们的尾饰特别长,甚至舞蹈时要用手拉起来,以免妨碍舞步。这是一种连臂踏歌之舞,在几公海勒斯太也有这种连臂而舞的画面。《西京杂记》说:“相与连臂踏地为节”。宋代陆游《老学庵笔记》说湖南少数民族,“男女聚而踏歌,农隙时,至一二百人为曹(群),手相握而踏歌”。看来这种舞蹈源远流长。在《 连臂舞》之东,有一幅《 狩猎》岩画,更饶有风趣;一系尾猎人,弓拉满月,站在群牲当中。下面一只盘羊和一只狼,盘羊腹下一幼仔,正甜蜜地吮奶。《双人猎岩羊》,画面安排得巧妙而别致:两个通力合作的猎人,都引弓待发,一人射中了岩羊的后腿,一人射中了岩羊的前腿,看来此羊必死无疑了。此羊之上有一射死了的动物,腿尾已无存,只存有动物的躯体。《双马》岩画,两马作相抱之态,嘴、腿、尾相对。《盘羊》岩画,一小盘羊叠立于一大盘羊背上,具有明显的草原风格,是鄂尔多斯青铜动物纹中常见的构图样式。

托林沟岩画经历过漫长的历史岁月,最早可推至新石器时代,但多数作品属于青铜时代至早期铁器时代,比如刻于岩壁上的车轮、车辆都是青铜时代的典型作品。看来在距今三四千年前托林沟的草原山地文明达到古代文化的高潮,居于高山深涧中的猎牧民创造了在当时世界上堪称先进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

格和尚德沟岩画 格和尚德沟在托林沟的西南,1977年8月我们由达能太做向导考察了这条不起眼的山沟。这条山沟普普通通,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然而有些岩画却使目睹者难以忘怀。最值得称道的是《羊群》岩画,画面上在牧犬带领下,羊分做两队朝同一方向行进,并汇集在一起,但看不见牧民。在沟东畔崖壁上的《面具·动物·舞蹈》画面,也十分引人注目,它高三点三二米、宽二点四米,满满一壁,恢宏壮观。画面中有舞者、骑者、猎人、蛇和怪异的面具。画面正中有一个磨刻很深的似人非人而又似兽非兽的神灵。

乌斯台沟岩画 1977年7月某日,我们从达能太家夏营盘出发向西南走,越过几道山沟,再爬过一道大沙坝进入乌斯台沟。

顺沟东南行不远,远远望见沟两边有灰白色的大理石拔地而起,壁立千仞,直上云霄,宛如阙门。此地名乌兰哈布其勒。在“阙门”内外石壁上,布满了形形色色的描绘面具和星星、星月的岩画。还有一个奇异的人像,面部只有眼睛,面周布满刺芒状物,宛如光芒四射的太阳射线,没有四肢,只有躯干,可能是太阳神的形象。

夜宿查干楚鲁家。她家住在乌斯台沟的西支沟格和撒拉之畔。次日沿格和撒拉沟西行,沟边山岩迫岸,沟内乱石遍地,石间泉水甘冽。沟中不时发现有岩画,其中以《交战》(图24)岩画最为精美。画面的右下角,石皮或脱落或漫漶,给人以残缺之美。在充满肃杀之气的疆场上,个个武士披坚执锐,双方正在拚搏,直杀得败方身首易位,命丧黄泉,而胜方则英勇酣战,乘胜厮杀。这幅作品是青铜时代作品,距今约三千多年。在原始社会的末期,由于争夺水草或血亲报仇,部落与部落、氏族与氏族之间经常发生战争。这幅《交战》场面,是对当时社会战争场景的如实描绘。

傍晚,我们又复返查干楚鲁家。翌日大风,一连刮了三天三夜,直刮得飞沙走石,黄沙漫天,对面不得相见,耳朵灌满了沙土。出去考察,几次都被狂风赶回来。记得1929年西北科学考察团徐旭生,在额济纳旗考察时,曾仿汉代刘邦的《大风歌》写下了这样的诗篇:

在与房东查干楚鲁聊天时得知,在乌斯台沟之西有额勒斯台沟,并说那里岩画很多。查干楚鲁决定带上四个月的婴孩给我们当向导前去寻觅。

第四天,风停天晴,万里无云,蓝天一尘不染。查干楚鲁带领我们向额勒斯台沟出发了。一出门就要爬山,走了不过几百米,便已心跳气短,气喘吁吁。盛夏的天气,骄阳似火,干热难熬,爬过一道山又一道山,除了山,就是沟,除了沟,就是浩瀚的沙漠。先是汗流满面,后来汗也不流了,背部的衣服结了一层干硬的盐碱硬壳。额勒斯台是蒙语,汉译是沙漠的意思。我们走了约五个小时,眼前出现一条大沟,岸畔黄沙漠漠,连一棵嫩草都没有。

查干楚鲁背的婴儿,开始又哭又闹,后来不哭了,乖乖地躺在母亲背上,当走到岩画处,将孩子放下,我们大吃一惊,孩子小脸红红的,嘴唇发紫,不出气了,我们赶忙在山阴下休息,达能太四处找人家,因为一滴水都没有了。我们的嗓子干得冒烟,连说话都很吃力。幸而,天不亡我,达能太竟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人家,蒙古包虽然迁走了,但家附近的井是搬不走的。达能太用腿叉着下了井,喝了个痛快,接着摘下帽子蘸上水,用嘴咬住提上来,将水灌入小孩的嘴中,又给她擦了擦脸。小孩得救了,我的心中才掀掉一块大石头。达能太又到井中用帽子取了两次水,拧着帽子,我们都喝足了水。

额勒斯台沟岩画 这里的岩画奇特而有趣,既写实又富有浪漫主义的色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虎·狍和骑者》。虎作俯卧式,背部站着一个儿童,下面一个张嘴的狍子。画面中部偏右,有两个骑马人赶着一匹马,偏左两个头对头的简略人形。两幅《群舞》的场面,也趣味盎然,富有充沛的生命力。其中一幅,由三个舞者排成“品”字形,面对观众,双手叉于胸侧,两腿最大限度叉开,自膝盖处回圈,足尖着地。这个动作一看便知是一个高难动作(图25)。另一幅群舞图,由四个舞者所组成,舞姿与上述类似,只是比较抽象化。

除了上述岩画题材外,还有狩猎野马、黄羊图、面具、狩猎和放牧等。面具形十分简略,多是兽面形。

工作完毕,太阳已沉落于山顶,查干楚鲁由原路回家,我们便住在额勒斯台沟的支沟呼吉尔图沟中一家牧民家。

次日,太阳冉冉升起时,我们喝了茶,吃了炒米,便由房东巴图带路,到呼吉尔图沟西畔乌斯加布地方去考察岩画。这座山不十分高大,却不容易攀登,只有通过一条山沟才能爬上去,沟内巨石如牛、如马,小的也有羊那么大,爬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山顶。

山顶上一块块巨石上岩画很多,有出猎、列骑、赶牧、野驴、舞者、骑者、北山羊等。其中一幅《出猎》岩画,不仅场面大,构图完整,图像也十分生动而形象。画面以主要位置突出地表现了三个骑马人,其中上面两个举鞭驱马,下面的一骑者身体前倾,一手扶马头,促马疾驰。左上方,一猎人执长弓猎羊,左下方一人骑驼,并举鞭催促。画面的下方和右方布有人和羊。整个画面浩浩荡荡,显示了猎人行旅中的真实情况。乌斯加布岩画,骑者居多,马背上多数备鞍,马腹多有障泥,马的装备较好,而且出现了赶牧的放牧方式,看来岩画的时代较晚,应是汉唐时代游牧人的作品。

多日的旅途生活和紧张的考察工作,使我们疲惫不堪。傍晚,达能太和房东巴图找我商议,说家中没有好吃的东西,羊肉干春天就吃光了,夏天羊瘦,又是抓膘的时候不能杀,想打只“石羊臊货”改善一下生活,要我一人回巴图家。我毫不考虑,就放他们走了。不一会,夜幕降临。而岩画尚未画完,急得我浑身冒汗。当太阳没山,沟被夜幕吞没时,我才赶紧下山。谁知上山的山沟找不到了,于是就朝着巴图家的方向走去,谁知山势甚陡,走起来着实紧张又害怕,浑身冒汗,心想完了,今晚回不了巴图家了。尽管走得很慢,但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从山势看,到山脚已不远了,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但往下一看,下面竟是万丈深崖,石壁陡峭,吓得我胆颤心惊。怎么办?往山上爬,已无力气,再往下,会粉身碎骨!放大声呼喊,又怕召来狼和土豹。我急中生智,搜集了不少干草,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点燃起了篝火,这既可以向达能太发出危险的信号,又可使山中的野兽望而却步。果然,达能太朝着火光和我的呼喊声方向来了,在他的帮助下,我平安下了山。时隔近二十年,今天回想起来仍然感到后怕。

阴山岩画,是猎牧人,特别是猎人记在石头上的一部卷帙浩瀚的形象性史书。它描绘了阴山地区从远古狩猎时期到后来游牧部落人类生存活动的连续性篇章,从多方面揭示了古代人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以及哲学思想、宗教信仰、审美观念等丰富的内容。

莫若格其格山岩画 1983年秋末冬初,我来到乌拉特中旗。在旗招待所,听说海流图镇东南约四十六公里的巴音哈太苏木莫若格其格山有很多岩画,于是我们乘公共汽车来到巴音哈太苏木,由此��北行约十五公里,便望见东西排列的两座高山:东面的山称东莫若格其山,西面称西莫若格其山。两山间有一条山沟,沟中溪水淙淙,水声潺潺,如诉如笑,颇富诗情画意。

米越(2014-05-18)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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