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富有诗意的小雨飘飘渺渺,车走得比较慢,但必竟已向着目的地前行了。这小雨许是有灵性的,它对我们来说是不速之客,却也算是贵客,从古至今它一直享有“春雨贵如油”的美誉呢。想必它是怕我们心浮气躁,怕我们旅程孤独特意而至的。这样想着时,我的心瞬间便拔云见日睛空万里了。我们的车也渐渐抛开了连绵不绝的楼群的追随,广阔的田野占满了我们的视线。
细雨中,春天的希望在田野里涌动,我们的心也被这春天的希望驱动着,急切地想把自己投入大自然的怀抱。走出市区大约有三十多里时,我们的车从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分流出来,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憧憬地真正踏上了通往山里泉之路。“山里泉”原名“拴驴泉”,在各地大力发展旅游经济的今天,这个名字生动得过于原始,于是请专家考证后,傍着原来的腔调,“拴驴泉”认下了“山里泉”这个雅号。
路一直在缓慢攀升,我们的车耐心地沐浴在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车前窗玻璃上的雨刮子,乐此不疲地抹着老天撒下来的泪,仔细看去,像一个正忘情地沉浸在街舞中的小伙子,双脚撇来叉去,柔韧而有力。走着走着,雾渐渐浓起来,前面仅有的几辆车,车灯已打开,明明灭灭如闪烁的眼睛,又如眨眼的星星,引领着我们前行。但不一会,前面的车就越走越慢,闪烁的车灯也越来越看不清了。雾已把整个道路围困得水泄不通,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看不清周围的景色,我们的车在极慢极慢地摸索着向前爬行。在这浓浓的雾中,我们的身心仿佛也变得轻盈无比,现实和往事仿佛都已被这浓雾融化,整个人一下子升腾到了一种幻化和虚无之中。
路边的树,总是不识时务地猛然伸到眼前,像是想把手伸到我们的车里来。呵,伸自然是没有伸进来,但它却一遍遍拍打着车窗,把我们从雾的陶醉中拽回来。再向前,我们跨过了山坡的顶点,开始步步向下了。雾在这高低的转换中渐渐散去,小雨也耐不住我们的疏忽,不知不觉中已不知去向。我想小雨一定是经不起雾的挽留,决定不跟我们进山,留下来和雾一起玩耍。在进入山谷的时候,虽然天气仍然阴沉,但因雾和雨的暂时止步,我们完完全全地回到了现实中。
车在谷底的公路上盘旋。路边的槐花开得正欢。看着这一树树洁白的槐花,一股浓郁的清香仿佛已迎面吹来。我们在密闭的车里匆匆地和槐花相逢又作别,我们的车心无旁鹜地一路向前,但我的心已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了对故乡槐花的回忆和思念之中。槐花开七八分即欲开未开时,是绝佳的食用期。我想这山里的槐花,一定和我家乡的槐花同根同祖,她们一样的温柔绵软,一样的豪爽清香。我不敢把思绪的风筝放飞得太远,公路两边植被丰富的山坡上一定有许多种植物能将我思绪的风筝挂住。通往山里的公路似一条曲折绵延跌荡起伏的长蛇,这条蛇一路下坡缓缓向前,向着山里泉而去。是渴了,去饮水吗?在即将一睹山里泉庐山真面目的时刻,我的想象也如这路一样延伸着。我想我们的心是渴了,我们得跋山涉水寻找能安抚我们情绪荡涤我们心灵的自然之水。我不知道还要在这山谷间穿行多远,才能到达心目中期待的那片风景。但我隐隐地觉得我的心是不愿这车尽早地停下来的,我的心是敏感而多情的,既向往远方的风景,又不拒绝任何一丝想象和憧憬的滋润。
行进中,山里泉是越来越近了。几个急弯后,车进入一个狭长而潮湿的山洞,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车出洞口时才明白,确有一股山泉从山上奔涌而下,给这洞口挂上了水的门帘。这水的帘,仿佛是山里泉无意中的妙笔,是世人进入这片深山净土所必须经过的沐浴。难道我们一路经历雨的洗涤雾的擦拭还不够吗?这样想着,车已冲过了这清澈的水帘,眼前别有洞天,幽谷中一块较大平地上的车辆和游客告诉我们:山里泉到了。
下车稍加整理后,我们随导游来到了河岸边,我们将从这里坐船到山那边去。这是一道狭长的河谷,时值春天,枯水期,河已不是流动的河,是极其平静的深潭,是山与山之沉默的对话。我们穿好救生衣,乘上了一艘汽船。刚启程,汽船有些摇晃,在掌舵人的指挥下,我们按体重调整平衡了汽船左右两边的重量。船向前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只好把上船时飘浮在脸上的欣喜和激动压回到了心里。因为只要有人稍一激动,船体本身就比人激动得更猛烈。我们不敢忘形,想照相的同事也只好在屁股不动的情况下,以腰的柔软度为最大限度小幅度小范围地就地进行。
此时,仿佛只有发动机的底气十足的嘟嘟声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导游介绍说这段水路大约有四里,不知道什么里,公里还是华里。我确定自己是仔细听了,但依然不是太清楚。导游是技校来景区实习的学生,普通话的普通程度还不敢恭维,对这个景区的了解也比较生涩,且金口难开。河道两边山势险峻,植被茂密,潭水碧绿碧绿,深不见底,晋城人称这里为“小三峡”,倒也名符其实。坐在船上专心欣赏两岸的景色时,才发现,雾──我们误以为已摆脱了其纠缠的雾,已狡诘地抄近路而至,潇潇洒洒地挤满了山谷。山的两端,下边在深水中,上面在云雾中,我们漂在水上,心里总有些无依无靠的恐惧感。放眼拥抱这山腰间的景物,无论目光怎样专注,都驱不散紧缠在山上的雾。又行一段,水面开阔了许多,一面的山缓了起来,山坡上郁郁葱葱的绿和水面连成了一片,让人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蒙蒙胧胧的雾,不离不弃地用爱的口气呵护着远近高高低低的山峰。我一直误以为这雾不是在这山谷间,而是在我的镜片上,说得再真切的话,这雾是在我的眼睛里。直到我反复擦拭镜片反复揉眼仍不见清晰的效果时,才不得不接受这无法精确窥视的现实。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我们的船停在了一道简易石坝前,我们顺利到达了山的这边。
沿着一条刚铺就的生硬尖锐的石板路步行一刻钟左右,我们来到了一片紧靠河滩的山坡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只猴子被拘留在河滩的枯树桩上。我不知道因何如此,只觉得失去自由的生命格外可怜。难道这深山老林中的动物世界也是法制社会也有监狱?我柔软的心,即使在旅途中即使面对异类也不忘释放几枚同情的炸弹。河滩上的游人聚了不少,都在顾盼猴子的倩影,可山坡上除了一棵棵挺拔的大树就是一簇簇低矮的灌木,眼睛用力翻动也不见猴子的踪影。这时,喂猴人出场了,他对着山坡吹了几声口哨,豁亮的哨音穿透了雾在崇山峻岭间回荡,也在山坡上掀起了层层绿浪。而后,他抓几把花生往坡下一撒,就见山坡上树林间,真得有了动静。一只只猴子攀着树枝嗖嗖地往下边跳,到了离人稍近一点时,它们把自己倒挂在树枝上,警觉地向人群观望。这时,我们已经能清晰地看到猴子了,大的,小的,还有猴妈妈怀里抱着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猴宝宝。它们个个身手敏捷活泼灵动,一边观望,一边警觉地跳下树,向着撒有花生的地方而来。十几只小猴子功夫了得性情顽皮,更引得我们心生爱怜。转眼功夫,地上的花生就被它们一抢而光。它们已再无心逗留,个个转身向着山坡快速撤退。刹那间,它们就跳上树,一个跳跃接一个跳跃,隐于大山深处无影无踪了。
从看猕猴的河滩返回到下船时的山脚下,我们开始攀登身边这座乌帽山。这座山,正是我们坐船绕行的那座山。山形丰满圆润,如一只刚蒸熟的馒头,又如一顶古代的官帽,我想这大概就是“乌帽山”名字的出处吧。我们沿着陡峭的坡路上山。这是一片刚开始开发不久的原始景区,上山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绝大部分的路段,都只能容下一个人行走。向上的石阶,都是用浮石临时搭建而成,尖刻锋利且高低不平,这些石头几乎没有经过怎样的人工修整,铺垫得也不怎么牢固,只能是十分勉强地称其为台阶。若不精心选择落脚地,还有踩翻的可能呢。边走边思量,这样的山路若要完全开发到位,还得投入大量的财力和人力啊。
常年工作生活在室内,不但浑身的筋骨难得有充分活动的时刻,也十分缺乏和自然的亲近,这次登山将是改变这一现状的好机会。沿着土坡和石阶相间的弯路,我们步履艰辛地向山顶行进。开始时还不时对山中的植被和空气来几句赞叹,繁茂的树枝也不断地伸过来和我们握手问好。但没有行进多少路程,我们一行人就只能自己招架自己了。个个开始气喘嘘嘘面红耳赤,同事们的话语明显少了,刚上山时的欢声笑语不知不觉中已被忙碌的喘气声取代。还没有上到山的一半,我们的脸上已经爬满了露珠一样的汗水。这时,多情的小雨又飘落下来,我不知道它是如何翻山越岭不辞艰辛地找到我们的。只是它来了,我们不得不为它的痴情感动。我们身上脸上的湿度加大,但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一张张红脸冒着白烟,表情格外生动热烈。看来,这雾和小雨,命中注定是要和我们此次出行一路相随的。在这上山的途中,大家脸上平日里少有的红光湿润如彩虹一般闪现。因为早做了准备,出行前我换上了舒适的布鞋,裤脚也被高高地缝起。我上山的途中,除了忙着呼吸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于是便一鼓作气,向上,再向上,终于到达了山顶。人上了山,我们的体温也上了山,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被发热的身体烤得炊烟袅袅,像是刚洗过桑拿浴,全身的毛孔好多年没有如此透彻地呼吸和疯狂过。走在山顶,身心多了几分飘逸。山林间的负氧离子本来就丰富,再加上小雨适时赶来,不知不觉中,我们个个仿佛做了一次彻底的全身美容。
山上的路依然艰辛漫长,一段土坡加一段石阶,弯弯曲曲,枝叶丛生。雨已下湿了地面,脚下是湿滑的枯叶和泥,行进中得格外小心。忽有路的一边敞开着,可放眼远眺,看到的是雾中隐隐约约边绵不断的山峰。再往前,就到了姜子牙封官庙,说是庙,是一座只有三间的新建的房子,大概是建在原来庙宇的遗址上吧。望四周,云雾缭绕,神秘莫测,只有小雨时断时续地相伴。我们在庙前逗留不久,开始下山了。下山的路比较陡,我们沿石阶急速下降。石阶是从石涯上凿出来的,比起上山时的石阶,自然是牢固无比。我们边下山边随着导游的介绍欣赏沿途的景点。经过几个小时的预热,导游的嘴有了松动。一线天——透过这山间的一道深深的裂缝,我们看到了下面河面上的点点游船。试剑石——一块大石头上,几道深深的被砍后留下来的心灵创伤已凝固成悠悠往事。我们的腿脚失控一般沿着弯来拐去的石阶飞奔而下。下得山来,一条晃晃悠悠的吊桥横亘眼前。这吊桥已有些残破,再加上小雨已让这桥上铺设的木板湿滑起来。踏上这桥时,有些提心吊胆,但脚终归没有停下,不敢用力地提着气过了桥,返回了我们刚下车时的河岸。
经过这样一个山水间的环绕,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们在岸边的简易饭馆里简单地吃了午饭。看到一些游人提着螃蟹,同事带着的两个孩子眼珠子都快被吸引了出来。于是我们决定不扫孩子的兴,到旁边的河滩上捉螃蟹。我不敢捉螃蟹,但我喜欢石头,因为没有长嘴的沉默的石头就是我的别名,也是我灵魂的隐喻。因此别人兴致勃勃捉螃蟹时,我就在河滩上挑选石头,许多光溜溜的鹅卵石被我贪婪地占有。其实我最喜欢有个性的石头,但没有发现。
我感叹着:这本不是一个个性缺失的时代啊,为何坚硬的石头经受不住水的软磨硬泡呢。想当初,我们也是怀着远大而美好的理想走进社会的,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们也终于被现实磨得光滑世故了。这样想着,我就充分理解了河滩上这些石头。这时,我看到河两边山的形状如鹰的翅膀,层层叠叠好像这世上最厚重的幕的褶皱,它们静静地屹立而不觉孤独。我不知道这苍茫的大山中,一年之中、一天之中不停地上演着怎样精彩的大戏。我只是匆匆过客,无法读懂这凝固的波涛骇浪。隐藏在山谷间的山里泉宾馆,幽静古朴。人要是生活在这里,定会长寿的。这样的深山老林,这样的静谧河谷,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山里泉的行程就要结束了。我们带着舒畅和疲惫,带着不尽的感叹,带着水帘欢送我们的多情的泪水踏上了归程。一个多钟头后,我和我的石头和我的感受一起下了车,送我们到家属院的车扭头就走,我觉得车碾过的圆圈在地上幸福地一笑,为我们的山里泉一日游划上了心满意足的句号。
提着石头上楼时,我听到了石头间的谈话:旅游的快乐是发现的快乐,人生的快乐是过程的快乐。我的头不自觉地点了一下,表示另一块石头的心听懂了石头间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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