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迷上了鲁迅先生,一直有一个问题在心头缠绕,鲁迅先生到底焚书了没?但是我们都知道,鲁迅几乎是爱书如命的,他怎么会焚书呢?
然而,鲁迅确实焚了书,而且,焚得有相当规模。
1919年,39岁的鲁迅,单身居住北京,在教育部已经供职5年了。12月26日“上书归省”,请假一个月,接家眷定居北京。12月1日离京,4日晚,在冷雨中回到绍兴老家。
在两年后即1921年发表的小说《故乡》里,就隐隐约约有这次搬家的情节。“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两千余里,别了
20余年的故乡去。”“我这次回故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百年的绍兴望族,家道败落,最后不得不卖掉曾经象征着周氏辉煌的翰林新台门。今非昔比,发了财的高邻朱阆仙成了买主,多次催促周氏,年底要把房子空出。家有老母幼弟,鲁迅作为周氏一门长子,按传统观念,他本应兴家立业,光耀门楣,而当时的周家已无法抵御合族败落,他这次就要立契画押出售祖宅。守业无成,愧对先人,他的心情黯淡、悲凉,可以理解。
鲁迅要告别族人、亲友,祭扫先人坟墓,重要的是处理家产。
百年老宅新台门的大清理,陈年旧物当然数不胜数。家具杂物有送人的,润水,就是《故乡》里的闰土,拿去了蜡台、长桌、抬秤,运走了肥田的草木灰。有贱卖的,不少名贵的字帖、画谱,王羲之的,徐文长的,陈老莲的,旧书店来人满满挑了两担,只给了十块钱。还有丢失的,其中有元代赵孟頫的一幅莲花,即便在当时,也是无价之宝。丢失的还有锏、腰刀、八角锤等等古物。
鲁迅最看重的当然是书籍了,一共包装了十四箱。运输不便,有些是寄存的——三箱寄存在五云门外张梓生家,其中有鲁迅的手抄本《二树山人写梅歌》、《几何》等,有他祖父介孚公的手笔《漫游记略》,他父亲伯宜公的手笔《禹贡》。这些书有幸于1949年之后被发现,今收藏于绍兴鲁迅纪念馆,这是后话。有些只好一火焚之,而最珍贵的恰恰就是这部分——有周家的陈年老账,婚丧喜事礼品簿,亲友往来的书信;有周氏三兄弟的课本和习字纸;有鲁迅祖父外放知县,离任时所得表示百姓拥戴的“万民伞”;有鲁迅父亲进秀才时的诗文集《入学试草》,焚烧时,竟连书带刻版,一古脑儿投入了火中,还有鲁迅《会稽郡故事杂集》的木版。
面对祖父的日记,他们兄弟似乎有过一丝犹豫。日记高高两大摞,绵纸红格十行,字迹娟秀。祖父的日记,那是翰林的日记,他一直记到临终的前一天,里面记有家事,进学,科场,官场,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场。东西多,带不走只好烧,周建人整整烧了两天。
还有两副簇新的诰命,满文汉文书写于白绫之上,那是皇帝赐给鲁迅曾祖母,祖父祖母的品级书证,盒装四十年没人动过,白光莹莹,也付之一炬。离开绍兴之后,鲁迅兄弟又想起了遗落在周氏台门的,还有三块翰林匾。
皇家颁赐,翰林墨迹,名人遗物,乡邦文献,周氏的珍存哪一宗不是价值连城?更不要说它们在后世的文化价值了。尽管我们无法知道鲁迅装箱典籍的书目,但是,孰轻孰重,应该一目了然。受运力的限制,心绪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对文化价值判断,即便是鲁迅那样渊博、深刻,在1919年那个宣扬“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年代,在我国历史上有着特殊意义的年代,鲁迅也还是焚了书。他的这次焚书,实在令人扼腕。
鲁迅和他的眷属们,终于登船上路北行了,“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自己的路”。“我想,希望是本我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希望水生、宏儿“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鲁迅的善良愿望,已经经历了八十年,但他绝对无法判断,闰土的子孙们是否奔走在茫然的农民工的讨薪路上。
回望绍兴台门,故纸黄卷化作缕缕青烟,留下的是堆堆的文化灰烬。翰林老宅易主,周氏兄弟北漂,绍兴古城一座文化古堡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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