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山间,掣风拽叶,林木退隐,不见惊鸿飞起;透视车窗外,云烟氤氲,遮去了一路好景色。七月流火湮灭于白云山濛濛细雨中了。然而,溟濛引我想起的是杜牧的《山行》,今夜我将投宿何处?
车近洛阳白云山九龙瀑时,密织的雨丝开始稀落,天光亦由黛色而为渐白渐亮。九龙大瀑布位于长3000米,落差1300多米的白龙大峡谷中部,瀑布落差123米,瀑布山体天然形成九条龙身岩纹,上与蓝天白云相接,下与碧潭深渊相连,恰似巨人垂下的白发飘然。拾阶而下,搭石而进,趋近瀑柱时,只觉四溢的水屑,若雪珠碎琼凌空曼舞,扑面而来,寒噤顿生。此时,我方神会“水自石间流水冷”曼妙所在。凝眸间,感知有人嬉水,亦撩之洗脸,似要揩去一路风尘。
游兴正酣时,导游催促撤离,大家不得不选拍几张照片,匆匆踏上行程,赶往白云山蓝天宾馆,原来那里已订好了房间。
大巴车沿景区山道迤逦而行,我在颠簸中荡起思绪,仍去浮想那位唐代诗人,想他写了那么多好诗传唱,一定辛苦走过许多山路。或然,他那句“白云深处有人家”,未必语指洛阳白云山的天光云影,总归夫子是触景而生情的,不似我们眼下轻驾前往,只掠些浮光浅影收藏。现代文明赐人以快捷便利,缩短了地域间距,但人与自然的对话则愈来愈肤浅,或流于形式,因而暗淡了生命原色;那些伐光满山树种金子的智者,无不昭示着拙劣的博弈,留给后辈的或只有盆景可以摆弄。
山区的夜晚,暑气销尽它的芒刺,空寂中隐伏着神密,偶尔从林间传出的籁鸣,掠过心头,留下怵惧的暗影。沿宾馆前山溪散步到水湾处,见人已寥寥,山峦黑黢,溪声萦纡,不免憷意生发。踯躅间,忽听手机铃响,便踅身回返住所,那里篝火晚会已拉开序幕。
行至宾馆门前桥头,瞥见溪畔那个放漂具的学生拢着摊子,打手势招呼他到会场凑热闹,岂料,小伙儿摇头说还要到别处打夜工,从洛阳来景区做事,不因拮据,只为寻个心里踏实,因为秋后要读大四了。
远离火焰为了感受更温暖,道别才有明天的邂逅。
在不远处停车场中央,援手成圈的游客,正围着篝火恣情奔跑,油松枝噼噼啪啪的炸响,犹如迎宾的礼炮,回荡在山谷中,余音撩人。此刻,我仿佛看到自然的响箭,正穿过时空栅栏,化一座虹桥,托八方游子,来这沉寂千年的天坛,执手献上生命的舞蹈。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城市的楼阁,限制了居者的视野,困惑演变为心间的高墙,隔阻了寒流,也遮挡了阳光,这不能说不是一种缺失,而今陌生的手拉在一起,焚灭了那一半冷。
翌晨,朦胧中,客房走廊传来导游扯破嗓门的催叫。
通往玉皇极顶的山道,陡峭而无跌谷之忧,护栏和水泥台阶是新修缮过的,路标所指路径皆清晰可辩,而盘山道上是男扶女,壮携幼,老少互做手杖,孤旅拄青竿,团队顾首尾,不绝如缕,竟无拥挤塞道之虞险;那些抬滑竿者、卖山货郎亦无强买强卖的山霸气,唯不尽人意处,乃天公不作美,山中无雨而霾,一派莽苍。
亢奋中,撵上一位青年挑夫搭讪,他将手杖撑住盛沙的竹篾筐,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拘谨得有些木讷,我问他答,我无语则他沉默。当询问其辍学原因时,小伙子的同伴抢过话头说:“娃儿下学为了他两个妹妹能读书,那天,他爹站在祖屋檐下,扳着手指说,‘十指连心,娃儿天份差,不是吃学问饭的材料,还是出门挣钱济家用吧’。说罢,猛按自己那个伤指。娃儿见爹疼得淌汗,便抹了泪跟村上建筑队来了。”
“背沙上山,每天能挣七、八十元钱!”那小伙儿掐指补充道:“每市斤沙叁角柒分价码,一天往返两趟,每次能背上百来斤重。身板壮的背一百八十多斤哩!”我则思忖他们一日的行程,“这么说,每天要负重赶十几里山路哟!”为了证明挑夫脚力,我竟鬼使神差般地要过攀带,背筐上山。孰料这一试,便称出了斤两——当我踉跄着数到第十七个台阶时,再也没力气抬步了。
我在路人的不经意中放下了重担。如果说涣散我体能的还有别的因素,那就是在我成为一个挑夫当儿,从擦肩而过人的冷漠目光里,从以我为教典点拔孩子读书家长的举止里,从笑贫不笑娼狂客的恣肆言语里,我感到脚下的每个台阶便是一座山。
山的尽头是平原,起步陂陀收芷平坦,这是驮行者留给我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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