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泉十月会

家乡区县: 咸阳市礼泉县

叫二遍,天蒙蒙亮了。大人们早早起来,开始呼儿唤女,边叫边把他们从被窝中拽了出来,要是有赖着不起的,就冲他喊一句“不起来?逛会你就甭去咧,在家扫地喂猪!”。在儿女们穿衣洗脸的时候,后院架上的鸡,圈里哼哧哼哧的猪早已被喂过了,一阵刷刷的声音之后,满地霜打的桐树叶子也被清扫干净了。这时候太阳已经抬头,院子里开始有了光影,新的一天开始了。
当灶房顶上没了炊烟,一家人开始就着咸菜和醋溜白菜,吃着包谷珍。饭桌上大人总是要议论一下给儿女买个什么样的衣服,还会说些家长里短,谁谁家新买辆自行车,谁谁开春要造新房… …儿女也会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有的想要把枪,有的想买个花围巾,这一来二去的,饭桌上的气氛就开始由讨论时的兴奋变成了儿女之间的争吵,“啥都不买,逛完回家写作业,一天就知道花钱”母亲的一声呵斥,争吵平息,父亲抄手踱步出门。
初冬早晨阳光有些慵懒,把树干的影子拉的老长。村子街道上人开始多了起来,站在自家门前打着招呼,年纪大的老汉蹲在石墩上抽着旱烟,老太婆慈眉善目的端坐着,小孩在街上追逐打闹,油头粉面的年轻小伙骑着车子在街上晃悠。一会儿,各家门前都停着一辆或两辆自行车,大人们开始吆喝着让儿女上车,这时候的街道开始热闹了起来,“二嫂,你这可是全家出动啊!”“四婆,你咋不去逛会呢?”“老了,走不动咧。”“回来,让他们给你捎个粘糕。”“二爷,你的旱烟还有吗,要我给你稍不?”一阵喧闹过后,车铃开始作响,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村子,像着县城的方向前进。
驶上公路,就进入了自行车的海洋,有丈夫骑车,老婆怀里抱着的,车梁上还偏坐的,有哥哥驮着兄弟姊妹的,有带着老母亲的,有赶着牲口的,有拉架子车的,有走路的… …有的人骑车晃晃悠悠,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有的小伙追你超他,看见好看的女娃还不忘吹个口哨,熟识的人打着招呼,有的小孩在车子上哭闹,一路上伴着汽车的鸣笛,好不热闹。这些人流车流沿着公路一侧不断地汇聚,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密密匝匝的,水都好像泼不进去,而公路的另一侧冷冷清清,只有树的影子映在公路上,有点形单影只的样子。
还没走进县城,车子就不能骑了,各个路口的人开始汇聚到了一起,人们只得存车,有的存在电石厂的土壕里,有的在桥北,有的在西兰路边,有的在兴礼路上的粮油厂,短短的时间里,县城开始被来自四面的自行车包围了,光线射在电镀手把上,侧面看过去明晃晃一片,十分耀眼。离开存车的地方,人们开始向县城的中心涌去,远远地就能听到很多种声音混杂的嗡嗡声。
从武装部开始,满大街都是蓝色中山装,黑布棉袄和女人花布罩衫,想低头看清别人的鞋子都会撞到前面人的脊梁杆子。街道两侧的全是绿色或黑色帆布搭的棚子,一个紧挨着一个没有缝隙,这些棚子搭的铺面里全是花花绿绿的衣服,或者是清一色中山装,唯一的区别就是蓝色的深浅不一,有的卖儿童的棉衣,有的卖东北的皮货,有的卖陕北的羊皮袄,有的卖皮夹克,有的卖花生等干果,有的卖烟酒,这些铺面里无一例外的都在播放流行歌曲,有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垄上行》,有《万里长城永不倒》,《射雕英雄传》,每一家铺面的门前都挤满了人。母亲急忙扒下儿女们身上的衣服,一会儿试穿仿皮夹克,一会儿试穿鸭绒棉衣,挤在人群中的孩子忙不迭的把手中的糖葫芦由左手倒右手,然后再由右手倒回到左手,孩子们大多很配合,因为新衣服将会在大年初一把自己打扮的非常漂亮,男人对新衣服的兴趣都不大,多不愿意试穿,女人在丈夫背后猛拍一把,丈夫很不愿意的褪下棉衣罩衫,开始试穿起了呢子大衣… …
街道上有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谈笑着走过,他们穿着一种浅土色的中山装,惹的路人一阵注视,有人问:“那是什么料子?”“巴拿马”有人答道。人们开始寻找哪里出售“巴拿马”,等挤到百货大楼时发现,挤进里面无疑就是一场噩梦。
县医院东的大土壕里人声鼎沸,土壕里搭着一个大的戏台,顶上彩旗飘扬,站在壕上看下去,黑压压一片,身穿黑布棉袄的老头老婆把这地方坐的满满当当。戏台上的演员开始粉墨登场,一会儿出将入相,一会儿刀枪剑戟,一会儿声泪俱下,一幕幕的折子戏让观众或高声叫好,或掌声不断。看的入迷之时,场子里还能看到一缕缕冒出来的淡蓝色旱烟烟雾,袅袅的飘向空中。县医院的大门口齐整整的支着一溜自行车,车架上放着一把气枪,一毛钱打五枪,这个地方被半大小子围的水泄不通,枪法好的总会得到多打几次的奖励,看着人家把把命中指甲盖大的铁靶,趾高气扬的样子,旁边的伙伴好生羡慕,此时的摊主多少有些落寞,毕竟那些成为奖品的枪弹也是钱买来的。
西兰路边的交易市场里,骑马的,牵驴的,赶羊的,吆猪的,驮鸡的都到了这里,一时间鸡飞狗跳,商贩忙着收购,而牲口的主人则站立一旁,静候生意上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和袖筒里的捏捏揣揣之后,生意成交了,旁人若问价格,有的喜笑颜开,有的低头不语,但都对价格都秘而不宣。西兰路十字边的大锯子和电刨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想必是有人为父母准备枋材了。路南的木头市场上,木椽刮的白光白光的,像剥了皮的葱一样,整整齐齐的竖着,经纪人东颠西跑的忙着撮合生意,目送满载檩条的四轮喷着黑烟开走,他急忙数起了钞票。
体育场里也是支着几个圆形大棚,这里有杂技和魔术表演,顶上的大喇叭里传出播音员扯着南方腔声嘶力竭在招揽观众,什么大变活人,人蛇共体啦,惊险刺激啊,那些能吸引人的话语他们不断在重复。进到棚内,各式表演轮番上演,一会是猴拉车,一会儿是狗熊走钢丝,最让人惊奇的还是刀斩活人,一个美女躺入一个箱子,魔术师盖好盖子,拿起三个刀片分叉进箱子,然后把箱子分成三块展示,然后在人们的好奇议论中,另一个节目“美女蛇”又开始了。
从体育场向北的街边道旁全是卖花生和桔子的,还有卖麦芽糖的长胡子老头推着车边走边吆喝:粘牙糖,糖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即便他出再大的声音,依旧淹没在了热闹的声海里。孩子嘴里的桔子瓣还没吃完,母亲急忙又往他嘴里塞进一个糖葫芦,孩子的嘴立刻被撑的鼓鼓的,口水就从没法闭上的嘴边流了出来,不一会拉毛围脖就湿了一大片。进到服务楼的羊肉泡馍馆子,这里也是吵吵嚷嚷,排大队买票,然后抢占桌椅,再就是呼儿唤女。服务员大声叫号送饭,窗外喇叭里歌声阵阵,正吃着时听到吵架声,两人互相指责对方不讲理,原来是顾客还没走,服务员就要扫地,服务员说人太多,一地的糖蒜皮影响环境,顾客说还没吃完打扫卫生,弄得尘土飞扬,很不卫生,或许都觉得对方说的有理,吵架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然后吃的继续吃,扫的继续扫,相安无事了。
泡馍馆的窗户外面,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盒子轮番窥看,孩子被路过的人挤的就像个拨浪鼓一样。盒子里放的是小电影,其实就是现在的幻灯片,贴着小孔向里看,然后旋转手边的旋钮,几张风景秀美的图片,或是《少林寺》的剧照会在里面重复出现,这新奇玩意还是让孩子们久久不愿离去,互相兴奋地说自己看到了什么,若有精彩之处,还不忘比划几下,比划的兴奋时又蹦又跳,没成想哐一声摔地上了,惹来一阵笑声。
兴礼路上一个帆布大棚前站满了人,棚上蓝底白色写着:山西刀削面。大家都好奇的看着棚里面。一口大锅,一个光头大胖子站立锅后,只见这人拿起一大条面团,抡起右臂甩向头顶,“啪”的一声后,面团稳稳吸附在头顶,只见他双手操刀再次挥至头顶,然后左右开弓,只见面条纷纷直入汤锅,溅起的汤水弄得看客一身都是,片刻功夫,头顶上的面团越来越薄,看得人有些揪心,谁知人家自有分寸,快要削到头皮时,又拿起一团面甩到头顶上,再次左右开弓,又惹得另一拨看客目瞪口呆。
晌午时分的市政街十字,早已是水泄不通了,人们只能脚顶脚的往前挪移。县政府前的小广场上有个高大的东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那个东西被一层白色幔布包裹的严严实实,里面人声鼎沸,叫喊声和广播员的解说声声声不绝,人们开始向这个地方涌动。好不容易挪到售票处,看到四个大字“高空飞车”,高空飞车是何物,又是怎样新奇刺激的玩意呢?购票入场,沿台阶而上,才发现一个圆形的台阶场地,中间是个用钢丝网做成的大圆筒,大约十七米高,四米宽,顶宽底窄,圆筒底部深不见底,顶部直通棚顶,这里面会上演怎样的惊奇,人们都在等待。
一声铃响,全场静了下来,筒底传来一阵摩托车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但是底下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大家都看不到。
又是一声铃响,只见筒底窜出一辆摩托车,开始在筒里绕圈,随着油门声音的加大,车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姿势也在慢慢发生变化,最后人和车子贴着筒壁快速旋转,转瞬间已旋转至顶部,人们仰头观望,车轮与筒壁的角度慢慢接近九十度,所有人的心开始提到嗓子眼了,这万一掉下去可该咋弄呀?又是一阵铃响,圆筒的底部慢慢又旋转着出现几辆摩托车,随着速度的加快,他们也加入到旋转的行列里,人群总有人开始尖叫了,更要命的是队形慢慢的变化l了,有的摩托开始从高处往下面旋转骑行,有的从底部向上骑行,几秒钟之后,四五台摩托开始在筒壁上绕开了8字,这一下可不得了,喊声、尖叫声、发动机的咆哮声、播音员的讲解声交织在一起,真可谓声声入耳。第二个节目又在喊声中开始了,演员们与其说是站立在摩托车上,还不如说是人车悬吊在筒壁上,一个个惊险的特技动作看得人眼晕,心跳加速,有的人在喊声中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第三个节目更刺激,从筒底这次转出来的是四个轮子的敞篷小汽车,车上坐着四个衣着艳丽,浓妆艳抹的女演员,看着汽车和演员的惊险表演,全场疯狂了,男人瞪大了眼睛,女人张开了嘴,孩子捂住了眼睛,实在是太惊险了,不敢看了… …
节目结束时,有的人还不忘再探头看看圆筒的底部,他可能还在回味,或者还是有些想不通。
下午四点多,太阳躲在了交二局的水塔后面,影子又被拉的很长。有人还在地区医院的门口拔牙,地运司门口的公厕门口依然排着大队,五七路上还有人在剃头,南堡子的油糕锅还在吱吱作响,但更多的人踩着一地的桔子皮、瓜子皮向县城的四个方向走去。孩子们手中有的拿着拐枣,有的用衣袖擦着鼻涕,有的哭着喊着还要买自己难舍的玩具,却无奈的被父母拖着,棉布窝窝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印迹。一会儿的功夫,县城的街道上就空空荡荡的,没有了喧嚣和拥挤,而那些通往县城公路却开始热闹起来,公路的另一侧开始出现了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的景象。

韩小敏(2014-11-02)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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