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渡----传奇

家乡区县: 江苏省灌南县

老家的孩童至今还传唱着这样的一首民谣:灌南三大怪,菊花花园外,大窑小窑里,小圈大圈外。大圈便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这里河流环抱,西边是唐时开凿的盐河,北边是龙沟河,南边是武障河。龙沟河、武障河在东三岔形成交汇,经潮河流入大海。三条大河把故乡严严实实的围城了一块平原上的“陆洲”。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出行,都必须过河。因此,这里的渡口特别的多。每隔三五里便有一个渡口,向西去有武障渡、龙沟渡;向北去有相庄渡、陈庄渡、祁口渡、苏口渡;向东去有三岔渡;向南去有宋集渡、大庙渡、大户渡、小园渡、祠堂渡。

这些渡口,有的繁忙,有的清冷,最有名气的当属武障古渡。繁忙的渡口,往往是因为岸边有一个较大的集市,或者是经此渡口有通向县城的大路。如苏口渡的对岸有北陈集古镇;三岔渡的河东是张湾老街;小园渡在老乡政府门前,距县城仅五、六里。因此,每到对岸逢集的日子,远乡近村的人们提篮背篓,或从大路、或抄小径、或沿河堤,陆陆续续地聚集在渡口的河堆上等待过河。于是,这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熟悉的相互打个招呼,不相识的站在一旁,听快嘴大婶讲乡村轶事。“栾埝的周姑娘看上了张庄唱戏的某人,成了花痴,她父母整天的跟着,好可怜啊”;“牛大头家的二小子没花一分钱彩礼把媳妇娶到家里,那真叫有本事啊”;“前庄的王家兄弟闹分家气得舅舅把酒桌掀翻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十分开心。眼看着船将靠岸,船上的人们慢条斯理地收拾行李上岸,岸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脱鞋上船。艄公便会勒起嗓子大喊:骑车的先上,“空身人”后上,卖筐的把筐朝后仓挪挪,带小孩的站中间,后上来的大青年把跳板、锚拿上船……随后,艄公把船尾的竹篙拔出,贴着“船帮”朝河滩一撑,喊了一声:“开船了……”悠长的声音随着河风飘向岸边。这时堤外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压一篙啊!”等船上过渡人看到岸上的人影时,船已离开岸边,驶向河心。于是,船上的过客又拾起前面的话题,艄公也随即加入了聊天的队伍,眼瞅着熟悉的妇女开起男女之间的笑话,羞得刚过门的小媳妇们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两手不安地摆弄着肩膀上的辫子。一串串欢声笑语,在船桨的哗哗声中飘落在河波上,随水流向远方。

清冷的渡口,多在偏僻的临河小村。两岸的乡人为了方便出行,共同买船设渡。村中无论大人、孩子大多数能自己摆渡。几乎看不到有外乡人从此过渡,所以艄公整天乐得清闲。村人对“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情景也就熟视无睹了。

童年的记忆,武障古渡并不繁忙。听乡里的老人讲古:从前,渡口附近有座庙宇,四乡八庄的人们隔三差五地到庙里烧香,过往的盐船、粮船、客船上的商客、官员、弄船人,也时常地携带一些贡品,祈求神灵保佑,因此,庙里香火很盛,渡口也就繁华一时。有一次清代漕运总督管干贞乘舟经过此地时,看到渡口美景,欣然写下了:“渌水声中有敝房,携儿娶妇一船居。载盐钱够旬余食,结

网船头不卖鱼。”的诗句。后来古庙毁于战火,古渡也渐渐地冷落了。

对渡口记忆最深的,最熟悉的莫过本村的小园渡,它就在我家老屋门前五十米外,可以说拔脚就到。它留下了我少年时诸多美好的回忆。春风拂岸,河柳青青时节,临河人家每天都要到渡口担吃水,少年顽皮的我,时常呆呆地望着浮波的早鸭和逆浪的小鱼,心儿每每被东去的帆影带向远方,在对岸过河人的喊渡声中,才回过神来。夏日的渡口是一村少年最快乐的地方。十几个泥身漏鸡的顽童,时而在柔软温湿的泥滩尽情的滑行嬉戏,时而三三两两地爬上渡船帮艄公摇橹;时而扒上载沙的船拖逆流而上,再顺流漂回;胆大的还潜水到姑娘小媳妇洗澡的芦苇滩边,往往是招来一顿臭骂;落潮时,在轮船石码头上你上我下地跳水 ;黄昏前,看生产队新买的水牛,在“牛头”的吆喝下,乖乖地贴着船舷安然渡河。闷热的夏晚,空旷的渡口河堤,凉风习习,是乡人消暑的绝佳之处。是时,“繁星逐浪,归鸟栖林,河风送爽,龙门休音,鼾声间起,夜蝉时吟。”这幅宁静的河村画图,是留在我心中一生也抹不去记忆。每年秋潮,雪涛岸叠,骇浪雷鸣,是最令弄船人魄散魂惊的时刻,所以,艄公早早地来到船上,手握长篙,神色凝重,直到潮头过后,还心有余悸。有一年,在祠堂渡几只运载葡萄酒的外地货船,被虎头潮掀翻,淹死了好多人。时近年关,冬河水瘦,雁去冰凝,是渡口最为忙

碌的日子。艄公整日难得休憩,偶尔半夜还会传来对岸的喊渡声。

老家的渡口一般是不收摆渡钱的。偶尔例外,一是外地的生客过渡,艄公会收取一两毛钱;二是大年初一至初八,艄公会在那只小木箱上贴上写有“只见钱来”的红纸片,向过渡人收点喜钱。这时,大方的过渡人往往会多给几毛钱;小气主儿常捏一两个硬币塞进钱箱,艄公也从不计较;还有的递上一支纸烟权当喜钱。每年的摆渡人工费和渡船维修费用,是靠秋收后走庄串户的收点粮食和到机关单位要点钱来维持的,这种做法老家叫“收事旺”。这家一碗,那家一瓢的,全随人意。偶尔也有个别的吝啬人,见“收事旺”来了躲起来,等到下次过渡时一定会被艄公指桑说槐地奚落个满脸通红。

前几天,侄儿结婚,我独自走向门前的渡口,河堤下,记忆中的土墙草屋,已了无痕迹,一片高大葱郁的杨树林掩映着成排的楼院。我站在渡口的大堤上,俯看着已被绿色芦苇断续覆盖着的昔日沙滩,两只旧驳船静静地躺在岸边的老柳旁,几只白鹭和一些不知名儿的水鸟不时地飞起飞落。旧时的轮船石码头孤寂地望着东移的新渡口,隆隆机声的渡船上,一个渡客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孤单。心头不由地泛起一丝的惆怅,脑海里浮现出那年站在渡口送儿远行和等儿回家的母亲的身影,耳边顿时回荡着潘辰那伤感的歌音:那离开以后\留下浩翰的寂寞\滞留多久\回忆搁浅在渡口 ……在我的渡口\我以为累了就有地方停泊\像风筝脆弱\轻轻地触碰就断了线索……

如今,几条大河上已经架起了数座桥梁,一条条水泥路把城乡紧紧地连接起来,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已经遍及偏僻的村庄,乡人早已懒得去等渡了,随着老家撤乡并镇,昔日繁忙的渡口,都已显得格外的冷清。也许,过不了多久,剩下的两三处渡口,也将从这块“陆洲”上彻底地消失。是欣慰,还是心愁?

夕阳柳岸,艄公寂寞地等待着渡客,人生的渡口又有谁来摆渡呢。 (武红兵)

昵称是什么(2014-11-04)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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