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丰顺县汤南镇是一个粤东小镇,位于梅州市最南端,虽隶属客家地区,但因毗邻潮汕(与相邻的揭阳市边界仅一河之隔,且历史上也曾为揭阳地区管辖),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劳作过程中,生活习俗便自然而然地沾染了潮味,讲潮语“学佬话”、听潮剧、品功夫茶……尽管不甚正宗,却也八九不离十,反倒在很多地方和领域上与原郡的客家风情疏离了。
在我的家乡,每年在农历七月七日这天,对于十五虚岁的男孩女孩和家有十五岁孩子的家庭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日子,因为在这个牛郎织女相会美好浪漫的日子里,十五岁的孩子就要“出花园”了。家乡的人认为,小于十五虚岁的小孩子是生活在“花园”里面的,由一对称为“花公婆”的神灵保护着,这对神灵可以掌控小孩子听不听话,健不健康,也就是说小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全靠这对神灵的恩赐。每个小孩一出生,家人长辈便会在床底备一个小香炉,每年的七月初七这天都要虔诚上香,祈祷孩子平安健康,直至十五岁。
没有经过“出花园”的小孩子,是大人眼中天真幼稚的小孩子,做了错事(只要不是极端恶劣),大人总会以“还是个小孩子”加以宽容的理解和庇护,而“出”了“花园”孩子就不再是孩子了。从此,父母会把小孩当大人一样看待,一般不会再随便打骂了。别人眼中,也是大人了,小孩子自己也慢慢开始学会在言谈举止中严格要求自己。“出花园”既是一个告别仪式,同时也是一个开始仪式,当代 中国著名民俗学家钟敬文先生于1983年在广东省民俗学会成立大会上讲话时,提到潮汕的出花园是一种特殊的成人礼。从此,孩子就算是“跳”出了“花园”墙,告别了花香鸟语、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而又懵懂无知的童年,标志着他(她)进入了成年,真正踏上了人生之路。
“出花园”是一件美好的事,单是从字眼上看就不难想像它的庄重与惬意。“出花园”的前些日子,亲戚朋友们都会送来礼物,一般是猪肉、面线、鸡蛋、新衣服等。回礼则是一些桃形、石榴形的糕点、鸡鸭等,也有届时再设宴请客的。
七月七日这天,“出花园”的孩子早早从头到脚一身新——穿上漂亮的新衣、新鞋(或红木屐,一般由孩子的外婆赠送,其意思是让孩子跨出“花园”的门槛后,一帆风顺、一路平安。),加上提前完成的剪发的理发,看上去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家人备好三牲(如果是男孩子,就供公鸡,喻孩子将来朝气蓬勃、雄壮有为;如果是女孩子,就供母鸡,祈求女孩将来能生儿育女)和果品,用米筒装满米,插上三炷香,让孩子举行庄严虔诚的跪拜“花公婆”和“司命公”仪式。父母一早便炖好一只鸡,由孩子自己一个人完完整整地吃上一天。午餐要宴请亲朋好友,菜肴是十分丰盛的,鸡、鸭、鱼、肉、蛋样样齐备,菜式中还要有厚合、青蒜、芹菜、豆腐等,其意是吃了厚合,出花园后处处“六合”;青蒜,长大后就会算会除,聪明伶俐;芹,是终身勤劳;豆腐刚象征着官印。“出花园”的孩子坐在上位,象征孩子已经长大了,成为家中的栋梁,大家要以“大人”的礼节来相待,长辈们还要向他表示祝贺,寄赠美好的期望。餐桌上的鸡头朝着他(她),由出花园者自吃,其意是长大后能出人头地,兴旺发达。“出花园”的孩子这一天什么家务活都不用干,可以揣着长辈送的红包结伴四处游玩,逛街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有些地方“出花园”这一天,孩子必须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得到处乱跑见到陌生人。这实际上是告诉孩子,从这一天开始,再也不能贪玩了,必须要有修养,循规蹈矩做“大人”了。
“出花园”的礼仪和细节各地有所不同,我的家乡“出花园”于小孩子而言,最开心、最过瘾的莫过于摘苦楝树仔投掷射击“花园弟”“花园妹”了。每年七、八月苦楝树果实差不多成熟,村前屋后四处可见,一串串拇指大的苦楝仔早一天就被调皮的男孩子们整篮整筐地采摘下来,专门用来这天对付攻击“出花园”的男孩女孩,“出花园”这方也不甘吃亏,早早便约好兄弟姐妹和年纪相仿的好友、同学前来保护,双方形成派别,在午餐后开始大战,彼此间你来我往,树仔暴风骤雨般纷飞,滑溜溜的散落一地, 一不小心便有人中招滑倒,引来哈哈大笑。当然这只是孩子们的一种游戏,只要玩得不过火,大人们一般是懒得干涉的。苦楝树仔虽小,但用力对准头脸掷射,还是容易“受伤”的,疼痛是肯定了,皮肉嫩者还会起包、瘀青,加上多人同时集中攻击,往往让人吃不消。男孩子顽劣不服输,游戏便激烈、持久,女孩子娇弱易“受伤”,却不敢哭鼻子,只得躲在屋子里求饶,这时家长便会出来嗔骂着把余兴未尽的孩子们轰走。
“出花园”的习俗,显然是由中国古代的“冠礼”和“笄礼”嬗变而来,但在今天的社会上却颇为罕见,礼仪中的一些繁琐细节已不断被淡化或赋予新的内容,它同世界各地纪念孩子成年的礼仪一样,都是那么隆重庄严,怡然祥和,令人兴奋,每一个细节都饱含着深刻的涵意。而我的家乡“出花园”则包含着更多的人情味,把人生的这一个转折点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
“出花园”习俗源于何时,现已无籍可稽,然而却代代相传。“出花园”在我的家乡是一个人成长过程的重要经历,它给日后的漫长人生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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