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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在324国道上的芥蓝

家乡区县：汕头市濠江区

过年了。男人们纷纷放下手头的茶杯，破天荒地开始早起赶集。他们局促地站在摩肩接踵的露天市场里，一边给海鲜档主递烟一边粗声大气地讲价，手里的塑料袋中现捞的青虾还在不屈地蠕动；妈妈们手中的菜刀挥得更加得心应手，她们一边指着堆满厨房的食材抱怨着东西买贵了，一边从锅里夹起一筷子刚炒好的芥蓝往身边一伸。
我急忙伸长脖子一口囫囵吞下。
薄薄一层猪油包裹着的菜叶柔韧多汁，和切成小段脆而不硬的枝相互衬托；黄色的小蕾在腔中爆开，于是朴素的香味开始弥漫，当真是有齿颊留香之感。
“这一次的芥蓝我们就留着自己吃吧，不要再拿去送人了。”我站在饭厅整齐堆放的芥蓝前，满足擦掉嘴角的油。
芥蓝又名卷叶菜、佛光菜，属十字花科的芥蓝本就产于中国南方，可算是土著蔬菜。芥蓝并不挑剔生长环境,而又有清肝明目之效，所以价钱低廉的它很快成为潮汕地区家庭餐桌上常备的一道菜肴。
芥蓝又分多种。其中红脚芥蓝可算是潮汕芥蓝中较为名优的了。红脚芥蓝，顾名思义，因其脚跟呈暗红色而得名。据说是因为此种芥蓝只能在含铁量高的土壤中生长，所以相比起一般品种，红脚芥蓝质地更加脆嫩，更加皮薄肉厚。以猪油鱼露猛火炒之，实为佐饭佳品。然而正是对于土壤的特殊要求，红脚芥兰也只有普宁棉湖一地能够生产，价格也要贵上一些。
而我的外公外婆，就住在那个唤作棉湖的小镇上。324国道，是往返于汕头棉湖两地间的必经之路。
已经记不清在那个村庄里度过多长时间了。我就在那里长大，直到必须回汕头读书的年龄。外公外婆特别喜爱他们的汕头外孙，而成为学生后的每一个长假，我都会回到村庄，美其名曰探望两位老人，实则是想念外公外婆餐桌上无比朴实而美味的猪油炒芥蓝。
直到好几年后才听母亲说，每一次得知我要回去，外公必定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市集，采购刚收割下来的第一批红脚芥蓝，回来路上再挑选几块鲜猪肉；到家后外婆将肥肉割下炒成猪油，再交给外公将猪油和洗净择好的芥蓝倒入大铁锅中猛火翻炒，直到菜叶卷曲而泛油光，香气开始四溢；最后倒入白瓷盘中洒上几滴鱼露和猪油丁，此时天已大亮。待到我跨过门槛大喊肚子饿的时候，外公外婆就会端出碧绿一盘芥蓝摆在桌上，看着我鞋也不脱，包也不放，就着白粥大嚼芥蓝，老人笑得脸上皱纹深深。
那时候的夏天有成群的表兄弟一起玩耍。荒废的田地里赤脚追逐玩闹直到浑身大汗，饥肠辘辘。没到饭点，这时候外婆总会将上一顿剩下的瘦肉重新加热，再抓一把芥蓝扔进锅中一起炒到熟透，分别装在几个碗中；夕阳下洗完澡的我们一人端着一碗芥蓝炒肉，坐在大榕树下狼吞虎咽，又是吃得一身透湿。
只记得，买菜炒菜时的外公外婆总是显得特别年轻。
慢慢的，必然的，我们都长大了。兄弟们一个个背起行李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外公外婆到陌生的城市里继续各自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当初一起光着身子在田里烤番薯的哥哥们有的已经工作，有的已经结婚；我也离开了汕头求学于省城。外公外婆仍住在棉湖，知道两位老人难免会感到寂寞，母亲经常嘱咐我们要常打电话回村庄和外公外婆聊聊天。
一次临近放假回家，无意间跟外公提到学校饭堂蔬菜难吃。第二天就从母亲电话中得知外公那天走遍大半个棉湖镇搜罗了十斤芥蓝，捆扎好后托给往返于324国道上的大巴司机让其带到汕头，再告知母亲要准时去车站取回芥蓝，还在电话中向母亲一遍遍描述炒制步骤。母亲不让外公再摸黑去买芥蓝，担心外公这样太过劳累，外公只是笑着说，头批芥蓝最好，我孥（孙子）爱吃，我就去买，有什么难！
我无言，既有些愧疚，又非常高兴。
现在的我大学已经度过了好几个长假，而外公当天买下的红脚芥蓝也成为我家餐桌上的常备菜肴。在我每一次快要回汕头前，外公总会买下市面最好的几斤红脚芥蓝仔细捆扎，送到车站交给早已熟识的司机；于是，上好的红脚芥蓝便一次次飞驰在国道上前往汕头的方向。
收到成堆芥蓝的母亲，则会一边埋怨因为我的嘴馋让外公外婆如此劳累，一边变着法子为我炒制芥蓝。芥蓝粿条，芥蓝炒牛肉，芥蓝饭····嘴拙的我说不出感激的话，也只能吃掉所有的芥蓝，阻止老爸老妈将一部分芥蓝送给朋友的企图，然后打电话向外公外婆形容芥蓝有多么多么的好吃，再请求他们不要再这么劳累破费。虽然我知道两位老人从来都不听，他们希望的只是孙子能够吃好一些，再好一些。
如今棉湖的红脚芥蓝已经从每斤七角涨到每斤五元，而我也长大到能够把十二斤芥蓝运回家，再扛上七楼。已是2014年，二十岁的我再一次经过国道回到棉湖，回到外公外婆家，和同样高大的兄弟们坐成一桌，争相从大海碗里夹起芥蓝吃。外公外婆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但我们都很开心，因为外公外婆正看着我们由衷地笑。
就在这个时候，新的一批红脚芥蓝又飞驰在324国道上，它们从棉湖出发，去往汕头，去往广州，去往陆地和海洋，去往所有地方，住着被牵挂的人的地方。